2010年10月21日星期四

慕容垂小传(2)

转载:圣贝贝鲁宫
潞川之战

        在害人的同时,大秦的辅国将军王猛也没有把正事担误。晋海西公太和五年(公元370年)二月,燕、秦两军在荥阳(今河南荥阳)交战,在王猛指挥下,秦建威 将军梁成、洛州剌史邓羌,大败前燕乐安王慕容臧,燕军被迫退守虎牢以东,原先前燕承诺的所割之地,都被前秦占有。王猛留下邓羌驻守,自已先返回长安。

        但这并不是攻击的结束,而只是更大攻击的序幕。四月,苻坚命令以王猛为统帅,统镇南将军杨安等十将,增发步骑六万,筹备对前燕的全面进攻,两个月后,准备 就绪。六月十二日,天王苻坚亲自到灞上,给出征的大军饯行,对王猛说:“关东的征伐之重任,我就都交给你了。可先破壶关(今山西黎城县东北之东阳关),平 定上党(今山西东南长治一带),然后跨太行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取邺都。我当亲率一万精锐,作你的后续,在你之后,星夜出发,不管是船只车辆,水陆 的运输,都会准备好,你不用担心后勤不继。”



        王猛回答:“臣仰仗陛下之神威,奉必胜之成算,荡平残胡,如同秋风扫落叶。不必让陛下亲征,亲受征战之苦,只要让有关部门尽快兴建场所,准备收容鲜卑俘虏就行了!”口气大得吓人,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并没有说大话。

        七月,秦军进入燕境,分兵两路,王猛率主力攻打壶关,另以杨安攻打晋阳(今山西太原),消除侧后的威胁。前燕对大规模战争的爆发,是有所准备的,而且就国 家的潜力来说,燕毕竟大于秦(不久前,在前燕尚书左丞申绍的上书中曾经提到,前燕的户口数超过了前秦与东晋的和),所以到八月,前燕大军集结完毕,浩浩荡 荡,达三十万人之众,在太傅上庸王慕容评的亲自指挥下,开赴前线。在这次战争,前秦前期投入兵力三万,后来又增发六万,总兵力约八、九万人,燕军在总兵力 上,拥有超过3:1的优势。

        虽然大军派出去了,但刚满二十岁的燕主慕容暐心里觉得没有底,便找了几个大臣来问问:“秦军究竟有多少啊?我们大军出动,他们会不会与我军交战?”散骑侍 郎李凤的回答比较悦耳:“秦国国小兵弱,及不上我大燕王师。王猛不过一个寻常庸碌之辈,也不是我们太傅大人的对手,所以陛下敬请宽心,没什么好担忧的。” 但半年多前出使过前秦的黄门侍郎梁琛可没这么乐观,对慕容暐说:“战争的胜败,主要得看将帅的谋略,而不仅仅在兵力的多寡(言下之意,太傅大人有点悬)。 而且秦军既然劳师远征,志在必胜,怎能把希望寄托在秦人不战上?”听到这样的反调,慕容暐颇感不悦。当月,王猛攻克壶关,生擒前燕上党太守,南安王慕容 越。

        由于燕军在晋阳防守坚固,秦将杨安一时不能攻克,王猛留苟苌驻防壶关,牵制慕容评大军,自己则率军增援杨安。九月十日,王猛、杨安、张蚝等攻克晋阳,生擒 前燕并州剌史,东海王慕容庄。在此期间,慕容评停驻潞川(今名濁漳河,流经山西黎城县南),坐拥大军,让秦军任意行动,竟一无所为。既不乘王猛离开,从正 面击破苟苌部,夺回壶关,也不分兵救援晋阳,眼睁睁看着重镇失守。十月十日,整整一个月后,王猛留将军毛当守晋阳,自率主力返回潞川,与慕容评对峙,慕容 评仍象泥菩萨一样,呆在潞川,没有一丝动作。

        慕容评在干什么呢?难道这两个月他就一直闲着无所事事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其实,这两个月他很忙。一到潞川,太傅大人就下令:封锁所有的山路、河道,禁止人们自由取水打柴,如果需要水和柴怎么办,那也不太难,交钱来!而且这道命令,不论军民,一概有效!

        据《水经注》记载,慕容评对推动自然资源商品化方面的工作,执行的是很认真的,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绢一匹可购得水二石(因为那个时代绢是可以直接当货币 使用的)。这究竟是个什么概念呢?明代是中国古代纺织业的一个高峰期,在丝织业最发达的湖州一带,一匹中等品质的绢大约可以折银0.7两。按米价折算,明 中叶一两银子约折合今人民币660元,那么0.7两银子就大约等于462元人民币,十六国时代纺织业远没有明代发达,绢的价值应该更高,但由于缺少资料, 不好推算,我们估且就按明代的低标准计算。

        “石”的大小在不同的时代相差也是很大的,汉代一石大米只有27公斤,唐代就达到了59公斤,而到了北宋,一石米已有66公斤,趋势是越来越大。十六国时 代的标准在下查不到,当在汉与唐之间。而且“石”是一个容积单位而非重量单位,因为米的比重大于水,所以换成水要更少些,比如说吧,汉代的一石米有27公 斤,而一石水就只有20公斤了。现在我们假设慕容太傅大人为人特别厚道,卖水用的量器都特别大,就按唐朝的标准算吧,那么一石水约有44公斤,也就是44 升,每升水的售价大约是5.25元(2008年北京的自来水价格:生活用水是2.80元每立方,慕容评的水价是其1875倍,最高的服务业用水是4.60 元每立方,慕容评水价是其1141倍)。

        一个成人在正常情况下,一天要饮水1-2升,如果加上做饭和洗漱就得远远超过,我们再假设慕容评麾下的燕军将士们全都是节水标兵(这么贵,想不节也不行 啊),人均日用水2升。那么两个月间,即使我们一切都按照最“廉洁”的标准计算,仅向士兵卖水一项,慕容评就至少赚了一亿八千九百万元(如果按现在的收入 计算,本老人家干上一辈子所得的饷银,慕容评大人只需要卖不到七个钟头的水就赚到了)!而且,这还没有计算卖柴所得,也没有计算从当地百姓(因为人数不好 统计)那里的搜刮所得。加上那些收入,用史书上的话来说,就是“积钱帛如丘陵。士卒怨愤,莫有斗志。”。总之,在我们可敬的太傅大人看来,这真是一段财源 广进的美好时光啊!

        慕容太傅在战时进行成功商业运作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对面的秦军大营。王猛虽然原先也没把慕容评放在眼里,但也没料到他的贪婪和白痴竟能达到如此境界!知 道慕容评的作为后,把王景略乐得直打跌,大笑说:“慕容评真是奴才啊!象他这样带兵,就是有亿万大军都不堪一击,何况只是几十万!”

        十月二十一日,王猛派游击将军郭庆帅骑兵五千,乘夜绕过燕军主营,奇袭燕军后方的屯粮地,因燕军防备松懈,这次袭击大获成功,焚烧了燕军积存大量粮食,高 高燃起的火光,照出百里之外。慕容评原先的谋划,是打算倚仗自已兵多,扼险而守,料想秦军不敢强攻,只要不与秦军交战,就是安全的。秦军毕竟补给线比自己 长,拖到他们粮尽退兵也就赢了,所以他才一心一意抓紧机会,改善生活。没想秦军来这么一次类似偷袭乌巢式的攻击,现在,首先拖不下去的肯定是自己了。

        得知前线军情的燕主慕容暐也慌了神,派侍中兰伊前往责备慕容评说:“王仍高祖之子,更该以国家宗庙社稷为忧,怎么能不顾将士,专心去做生意?国库中财帛, 都是联与王共享的,王何必担心受穷。如果我们大燕国都保不住,你就是捞再多的钱,能藏到哪儿去?有命花吗?”命令他立即将钱分给将士,与秦军决战。

        在内外夹击之下,慕容评只得派人向王猛下了战书。十月二十三日晨,秦、燕两军主力决战于潞川,王猛率秦军众将宣誓,而后砸碎锅碗,抛弃余粮,以破釜沉舟之 势投入战场。燕军兵力虽众,但已被慕容评弄得几乎毫无斗志,经不住邓羌、张蚝、徐成等秦军猛将三番四次地猛烈冲击,战至中午,燕军崩溃,伤亡及被俘达五万 余众。其余败兵大多越太行山东逃。王猛乘机指挥秦军乘胜猛追,败退中的燕军士兵大多对这个前燕帝国政府已没有丝毫感情,有的只是怨恨,再加王猛军纪良好, 从不滥杀,因而一旦遇上秦军,几乎毫无抵抗,束手就擒,又被秦军俘虏了十余万,剩下的基本上都逃散了。三十万大军覆没,慕容评完全组织不起余众,只得单人 匹马,逃回邺城,估计他在这段时间挣的钱,也来不及带回了,该有多心痛啊!

秋风荡邺

        潞川惨败的消息,随着深秋肃杀的朔风,很快扫过邺都的每一条大街小巷,摇撼着脆弱的城门。燕主慕容暐愤怒地不可自抑,这愤怒主要还不是针对前线败回的慕容 评,而是针对梁琛。这个家伙,自从出使前秦回来,不断吹捧秦国,说什么苻坚英明,王猛雄略,并预言秦军一定会入侵,还说什么太傅不是王猛的对手等等,总 之,散布了一大堆反动透顶的卖国言论!更可恶的是,这张讨厌的乌鸦嘴竟然一说一个准!所说的事现在竟一一应验。正好,梁琛使秦时副使苟纯出面检举梁琛有卖 国嫌疑,慕容暐下令,将“卖国贼”梁琛逮捕下狱!(看来慕容暐对于“卖国”的定义和今天的广大爱国FQ们差不多啊。)

        当然了,动机,是明显的,证据,是确凿的!梁琛以前是干什么的?不就是安国王吕护的参军吗,后来我四叔灭掉了吕护,他才归降了我大燕。跟着吕护那种反复小 人混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何况他还有个从兄梁弈在秦国当尚书郎,标准的里通外国!只是因为秦军开到,慕容暐等人一时忙不过来,再加上邺城很快失守,梁琛 才没能当上前燕版的田丰。不过,从悦绾、慕容垂、梁琛的遭遇,也可从一个侧面说明:前燕的确该亡国了!

        潞川会战的三天后,十月二十六日,秦军包围邺城。秦军到达邺城前,邺城近郊的秩序已经混乱,到处都是土匪和强盗(可能多数是溃散下来的燕兵),公开抢劫。 王猛到达后,秩序才恢复过来,秦军号令严明,对民众秋毫无犯,当地人都能安居乐业,不禁相互议论说:“想不到今天还能见到太原王的军队啊!”王猛听到后叹 息:“慕容玄恭可谓奇士,有古圣贤的爱民之遗风了!”逐用太牢祭祀慕容恪。

        十一月,苻坚留下太子苻宏守长安,亲率大军前往邺城与王猛会合,同行的人中,有慕容垂。十一月六日,秦将邓羌击败前燕在邺城附近的最后一支野战军,宜都王 慕容桓所部,慕容桓抛弃所部汉军,只带鲜卑士卒向龙城故都逃亡。十一月七日,前燕属国扶余、高句丽等国作为效忠而派到邺城的人质们,觉得没有义务陪着慕容 家送死,趁夜打开邺城北门,迎接秦军入城,邺都失守。皇帝慕容暐、太傅上庸王慕容评、乐安王慕容臧、定襄王慕容渊在左卫将军孟高、殿中将军艾朗等人护卫 下,逃出邺城,向龙城方向逃去。

        慕容暐刚出城时,还有骑兵一千余人,谁知出城之后,众人一哄而散,只剩下十余人。左卫将军孟高,这位在枋头之战时,指挥一支燕军偏师,击灭背叛燕国,响应 晋军的兖州剌史孙元,为前燕立下了大功的将军。但因为受慕容垂的牵连,毫无赏赐,还好,因为不属于慕容垂的亲信,才没被解职。原先他被调往南线对抗晋军, 因秦军入侵,急匆匆赶回邺城勤王,正好赶上燕军的大败。现在大势已去,但他竭尽忠心,带着剩下的几个人,保护着慕容暐、慕容臧、慕容渊,一路苦斗赶路。数 天后,走到福禄,精疲力尽的一行人躲在一块坟地里休息。这时,二十多名土匪发现了这群衣着华贵流亡客,认定他们必然大有油水,一起冲了出来,孟高连忙招呼 慕容暐快逃,一面挥刀拼死抵住土匪,砍伤数人后,高喊着:“男儿尽力了!”,被杀。艾朗本要逃走,为孟高忠义所感,不忍让他独死,也返身杀回,战死。但慕 容家的一位皇帝和两位王爷也因此暂时逃脱,直到逃到高阳(今河北高阳县东)时,被前来追捕他们的秦将郭庆抓获。

        毕竟是老江湖,慕容评逃命的本事比几位侄孙要高明不少,他成功逃到了辽西,因为秦军进逼龙城,他又逃进了高句丽。这个昔日的属国不敢得罪前秦,毫不客气地将他逮捕,遣送回秦。立国三十三年的前燕帝国就这样灭亡了。

        十一月,前秦天王苻坚到达邺城,进入前燕的皇宫。一位走在胜利者行列中的失败者,前燕的前吴王慕容垂,也随着趾高气扬的秦国诸臣一起,来到阔别一年的故 都。慕容垂在出走前,心中应该是有一位榜样的,那就是他的伯父慕容翰。那个宁可退让,也不愿发生兄弟相残的英雄,虽然身在外邦,但一直心忧故国,曾在关键 时候挽救本国的危亡,最后仍然回国效力。大概正因为有了这个先例,他才选择了离开,可让他始料不及的是,仅仅只过去一年,大燕就被慕容评这些人弄得亡了 国!而他甚至完全没有象伯父那样暗助本国的机会!一百五十年的沧桑,七代君主的功业,无数英雄的奋斗,就这样在倾刻间瓦解冰消了吗?

        想必巨大的懊悔此刻已塞满了他的内心,而这懊悔又转成了巨大的愤怒,这既是对慕容评等人把他逼走的愤怒,更是对前燕留下的诸臣误国导致亡国的愤怒!如果说 过去他还不忍骨肉相残,宁可让一步的话,现在炽热的怒火已烧干了那点不多的骨肉之情!他把背叛过父兄的儿子慕容麟关了起来,杀了他的母亲(可能是长安 君),并上书苻坚,请求杀掉慕容评!他在上书中说:“臣的叔父慕容评,在燕国是恶来一类的人物,不应该留下来玷污圣朝!请陛下替燕国除奸,将他诛杀!”

        恶来,是传说中商纣王子受辛的宠臣,骁勇无比,但喜欢挑拨离间,陷害忠良,也是后来创建秦国的赢姓家族的直系祖先。曹操曾称赞自己帐下的猛将典韦是“古之 恶来”,那是形容典韦的勇猛,不过,慕容垂在这里称慕容评为“恶来”,意思当然不是说这位叔父武功了得,而是形容他的道德水准。

        苻坚的宽大早成习惯,即使对慕容评这样的人渣也不例外。所以,不准,而且还特地任命慕容评为范阳(今河北涿县)太守,以便远远地避开慕容垂,使他不能私自 报复。后来,司马光曾对苻坚的这种做法作出如下评价:“古之人,灭人之国而人悦,何哉?为人除害故也。彼慕容评者,蔽君专政,忌贤疾功,愚暗贪虐,以丧其 国,国亡不死,逃遁见擒。秦王坚不以为诛首,又从而宠秩之,是爱一人而不爱一国之人也,其失人心多矣。是以施恩于人而人莫之恩,尽诚于人而人莫之诚。卒于 功名不遂,容身无所,由不得其道故也。”

        慕容垂此时愤恨的对象,远不止慕容评,感性丰富而理智不足的个性使他完全不掩饰对前燕各级官员的愤怒与失望,用仿佛刻在脸上的鄙夷和不屑拒这些人于千里之 外。他的这些做法,终于让他一位最好的挚友深感痛心。高弼,这位曾是大段夫人狱中难友的硬汉子,悄悄对慕容垂说:“您身上有历代祖先积累的声望,又身怀盖 世的雄才,虽然暂时遭遇挫折,流亡外邦,又逢国破!但否极泰来,谁能知道这不是复兴的契机呢?这样的重任除了你,还有谁能承担?所以,对待故国的旧人旧 友,应该有海一宽阔的胸怀来包容他们,他们就会团结到你的周围,不弃杯土,才能聚成高峰,怎能因为一时的愤怒,就把他们抛弃?您现在的做法,我不敢赞 同!”

        实际上,慕容垂确已成为前燕旧臣心中的希望所在,如前燕老臣太史黄泓就偷偷地叹息说:“燕国肯定要中兴的,天命大概会应在吴王身上。只可惜我已老了,恐怕 看不到这一天了。”这样的看法和不服输的心理,在燕国旧臣和慕容皇族中普遍存在,慕容垂本是极聪明的人,只是理智容易被一时的感情所淹没,听到老友一番金 玉良言,顿时大悟,完全改变自已对待旧人的态度,恢复了礼贤下士的作风。慕容垂可能一度迷失了的人生目标,也许正因为高弼的谏言而重新明确,并悄悄地藏在 了内心的深处...

京兆尹

        吞并前燕后,前秦帝国仿佛吸了大麻之后的菲尔普斯,表现愈加神勇:

        晋海西公太和六年(371年,也就灭燕后的第二年)四月,秦将杨安率王统、徐成、姚苌等部共七万余人,大败仇池与东晋联军五万余众于鹫峡,仇池公杨纂自缚出降,前仇池灭亡。

        同年,秦王统攻击陇西鲜卑乞伏部于度坚山(今甘肃靖远西),陇西鲜卑乞伏部首领乞伏司繁战败投降前秦。

        晋孝武帝宁康元年(公元373年)九月,秦将杨安击败晋梁州刺史杨亮,夺取汉中。随后,前秦增派王统、朱肜、毛当、徐成等部共五万大军增援杨安,大举入 蜀。在青谷(今陕西洋县西北)、剑阁连败晋军,晋梓潼太守周虓投降,益州刺史周仲孙逃入南中(云南),原先桓温灭成汉后收复的梁、益二州完全被前秦占有。

        同年,原为东晋附庸的邛都、莋都、夜郎三个西南夷小国向前秦臣服。

        晋孝武帝宁康四年(公元376年)秋,前秦命武卫将军苟苌率毛盛、梁熙、姚苌等统军十三万讨伐张氏前凉。八月,在洪池、赤岸两度大败凉军,凉将常据自杀,赵充哲阵亡,凉主张天锡投降。前凉灭亡,前秦夺取河西走廊。

        同年冬,前秦以幽州剌史行唐公苻洛为统帅,会同并州剌史俱难、镇军将军邓羌以及朱肜、张蚝、郭庆等各路兵马约二十万人,三路会讨鲜卑拓跋部的代国。十一 月,大败代军主力刘库仁部于石子岭(今内蒙古鄂托克旗东东北),代主拓跋什翼键弃国都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逃亡阴山以北。十二月被其子拓跋寔君所 杀,代国灭亡。至此,前秦占有漠南,在前燕灭亡六年后,完成了对北方的统一。

        在这一系列战争中,没有慕容垂参与征战的纪录,相反,后来前秦另一位著名叛臣,姚苌的表现却很活跃。作为前秦帝国作战系列中最强的名将慕容垂,现在的职 务,是冠军将军兼京兆尹。冠军将军是那个时代名目繁多的杂号将军之一,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军衔,上将或者大将一级的,不代表实际职权,有实际职权的职务是京 兆尹。

        在一篇著名网文《参合陂·慕容垂》中,曾把京兆尹一职翻译为“首都卫戍司令”,并据此认为苻坚对慕容垂实在是太信任了,把身家性命都轻易交给他保卫,其实 这种译法是很不妥当的。相当于“首都卫戍司令”的职务应该是“司隶校尉”,在苻坚当政时期,前秦担任司隶校尉可考者共有四人:首任司隶校尉是吕婆楼,吕婆 楼不但是前秦的资深老臣,名将吕光之父,而且王猛也是他向苻坚推荐的;两年后,吕婆楼去职,司隶校尉一直由王猛兼任。在潞川之战中立下大功的前秦嫡系名将 邓羌,很想要这个职位,也得到王猛同意,但因为他曾有要挟长官不听命令的恶劣前科,被苻坚借故否决;王猛死后,接替司隶校尉一职的,是苻坚最信任的亲弟 弟,阳平公苻融,直到他在淝水之战中阵亡;苻坚时的最后一任司隶校尉,是对前秦忠心耿耿,苻坚后期的首席谋士权翼,他曾向苻坚指出慕容凤“忼慨有才器,但 狼子野心,恐终不为人用耳”,也曾坚决反对淝水战后放慕容垂回关东,并派人行刺慕容垂。可见,担任“首都卫戍司令”也就是司隶校尉这个关键职务的人,全都 是苻坚嫡系中的嫡系,外人是得不到的,苻坚在这一点上,一直都是不糊涂的。

        其实京兆尹一职比较合适的翻译应该是“长安市长”,“尹”是专用于首都的称谓,如果是在其它城市,就要叫作太守了。所以京兆尹就是前秦各位市长中的首席市 长,这应该说还是一个很高的职位了,但正如今天一条俗语说得好:到了广东才知道钱少,到了北京才知道官小。市长在一般的城市就是最大的官,天天上电视训 话,可要在首都,随便逛一圈大街,都有可能碰上俩中央领导,市长就不那么稀奇了,特别是当这个任命另有深意的时候。

        慕容垂在前燕时,也曾多次担任过地方大员,一向治绩优异,史称其镇信都,“大收东北之利”;任荆、兗二州牧,“有声于梁、楚之南”;任司隶校尉,“伪王公 已下莫不累迹”。但那些都已是过去时了,他在前秦担任“长安市长”期间,不再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政绩,就在苻坚、王猛的眼皮底下,为人岂可不低调?而苻坚、 王猛之所以只是任命他为京兆尹,而避免发挥他的强项,让他统军,恐怕也正是因为担心出事,还是放在眼前看着比较安全。也许很难说,比起慕容垂,姚苌更得苻 坚的信任,但起码可以说,比起慕容垂,姚苌更让苻坚放心。

        不仅如此,在这几年内史书对慕容垂的记录几乎就是空白,唯一一件从侧面提到他的记载,还是一件很暧昧的事:苻坚见到慕容垂的妻子小段夫人(大段妃的妹妹或 是堂妹),很喜欢,便邀之入宫,然后,“得幸于坚”,苻坚与她同辇共游。但这事让一位很讨厌鲜卑人的宦官,秘书侍郎赵整看见了,认为影响不好,便给谏止 了。这件小事的具体起因和经过已经很不清楚了,也不知道三位当事人在此事中的态度如何,但即使这只是一顶浅绿色的帽子,戴在头上的感觉也不可能是很舒适 的。不过,久经磨难慕容垂早已通晓了在别人的屋檐底下做人的道理,一切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总之,苻坚对慕容垂的恩厚是勿用质疑的,但要说他对慕容垂很信任,则显然并不符合事实。这几年里,苻坚对慕容垂的态度,正如司马光所说:“礼之以收燕望, 亲之以尽燕情,宠之以倾燕众,信之以结燕心。”礼之、亲之、宠之、信之(这个信之,也只是作出信任的表象而已)都有了,但并没有用之。这多半恐怕还是因为 王猛谋略使得慕容垂叛逃那件事,给苻坚留下的心理阴影吧?

        晋孝武帝宁康三年(公元375年)七月,前秦的宰辅,清河武侯王猛病逝。在临终前留下遗言:“东晋虽然偏居江南,但它是正统所在,而且上下团结和睦,没有 破绽,等臣死之后,希望陛下不要图谋攻晋。鲜卑、西羌,是国家的仇敌,要想办法慢慢将它们铲除,才能确保国家社稷的长久安全。”作为卓越的政治家,王猛显 然已经看出在前秦帝国强大表象后面所隐藏的问题,象一个肠胃不好的人却吃得过快和过饱,消化肯定是好不了的,如果处理的不好,甚至会引发大病。现在该做 的,是马上去治疗肠胃病,而不是继续大吃特吃。

        对贤臣兼挚友的死,苻坚极为伤痛,在王猛死后,再三亲临哭祭,对太子苻宏叹息道:“难道上天不愿让我统一天下?为何这么早就夺去了我的景略!”不过伤痛归伤痛,从他对儿子的话语中只是念念不忘统一来看,早在王猛刚死之时,他就已没把老朋友的遗言当回事了。

        对于前秦帝国内部的隐忧,苻坚也并非没有察觉,他除了采用怀柔手段,厚待与安抚各国各族的贵族外,为此还采取了两大措施:

        一是将各地的各族豪强大族迁入关中,这个前秦帝国的根本之地,以实现强干弱枝的目的。如晋太和五年(370年)灭前燕后,迁燕主、后妃、皇族以及慕容鲜卑 的大族共四万余户于长安;晋太和六年(371年),迁关东豪杰及杂夷十五万户于关中,迁乌桓于凤翔(今陕西大荔)、北地(今陕西耀县),迁丁零翟斌部于新 安、渑池;晋太元元年(376年)灭张氏前凉之后,将凉州的豪强七千余户迁关中等。

        另一方面,则是将本身的部份氐族人迁往占领的各战略要地,以控扼四方。晋太元五年(380年),抽出三原、武都、汧、雍等处氐人共十五万户,由苻氏宗亲率 领,散镇关东各要地。氐族人不愿离开家乡,苻坚亲送众人于灞上时,子弟父兄们一起恸哭,那个多嘴的赵整又出来作歌唱反调:“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 谁?”苻坚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

        如果把这两项措施单独提出来看,都是没错的,在历史上均有成功实例。前者如刘邦统一天下后,就将原六国王族、豪杰、大族等强行迁入关中,后者如满清入主中 原后,在各要地实行的八旗驻防制度,都获得了很大的成功,收到长治久安的效果。但苻坚在错误的时间和错误的情况下使用,特别还是同时使用,连累得这两个好 主意变成了馊主意,它使得前秦帝国一旦发生变乱时,不管是在中央还是地方,都没有了优势。

        就象一根橡皮筋,如果绷得太久,也会产生弹性疲劳。因为王猛过世了,他的话成了耳旁风,苻坚的事业仍然一路高歌猛进,太多的成功让他产生了心理盲区,以为 世上无难事。而且包括慕容垂在内,慕容家的表现也很老实,说不定其中还有慕容家清河公主与小凤凰慕容冲的枕头风功劳,使得苻坚对慕容垂与慕容家族的防备渐 渐松懈了一些。而且志向远大的苻坚已把下一个目标明确锁定为东晋,将慕容垂这样的上将继续冷藏也未免可惜了一点。于是苻坚决定,在即将到来的对晋战争中, 将其有限使用。

秦晋交兵

        此时东晋的政局也已发生的重大变化,晋孝武帝宁康元年(公元373年)七月,东晋权臣桓温逝世,他所追求的两大人生目标:流芳百世(收复中原)和遗臭万年 (篡位),一个也没能达成。临终,舍弃自己的儿子,将兵权交给弟弟桓冲。桓冲的才干不及其兄,但为人温和忠义,比兄长顾全大局,主动将扬州刺史之职让与谢 安,自己退回荆州,缓和了桓氏与其他大族的矛盾。

        而继桓温之后的宰辅谢安,更是一代名臣。谢安,字安石,出身是门第很高的陈郡(今河南太康)谢氏,祖父谢衡,为东汉时的大儒,后因永嘉之乱而举族迁往江 东。伯父谢鲲,曾任东海王司马越的相府参军,过江后任豫章太守,父亲谢裒,官至太常卿。谢安即谢裒的第三子,生于晋元帝太兴三年(公元320年),比慕容 垂大六岁,自幼便聪明过人,有一则与桓温童年很相似的记载:据说他四岁时,被当时的尚书吏部郎桓彝(就是桓温的父亲)看到,大发赞叹:“这孩子风俊神清, 以后的成就不会亚于王东海!”不过以在下猜想,这多半是后人的附会吧。成年之后,更以才气闻名,隐居在山清水秀的会稽(今浙江绍兴,后世盛产师爷的地方, 鲁迅老家)东山,成天与一批名士谈文论诗,游山玩水,以风雅自持,而似无功名之心,屡次拒绝朝廷的征召。这种名士作派,在当时是非常时尚的,也为他赢得了 极高的声誉,时人皆谓:“安石不出,奈天下苍生何?”这样,在其弟兵败遭废之后,谢安终于出仕了。他先任桓温府下司马,后任吴兴太守、侍中、吏部尚书,中 护军直至宰相,数年间平步青云,一路绿灯,直入中央决策层。

        说实在的,谢安最初的经历看起来与著名的草包殷浩相差也不大,但执政后的表现,就有天壤之别了。虽然是文质斌斌的风雅名士,但谢安绝非文弱之人,他性格中 最突出特点就是胆子大,天塌下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害怕。早在他隐居东山时,一次,与孙绰相约泛舟海上,不料刮起了大风,一时间波涛汹涌,同行的人都吓得大惊 失色,想要马上返回。只有谢安一个人若无其事,继续兴致勃勃地吟诵诗文。船夫也继续向远方划去。直到风浪更猛,其他人都惊恐万状,站起来喊叫时,谢安却从 容地说:“如果都这样乱成一团,我们就回不去了。”小船方回,谢安事后还叹息没有尽兴。

        晋咸安二年(372年),桓温拥立的晋简文帝司马昱病逝,临终时因畏惧桓温,遗诏仿照刘备托孤:“如果儿子可以辅佐,就请您辅佐;如果他不成器,您可以自 取天下。”谢安与王坦之两大臣深知桓温可不是诸葛亮,便力谏简文帝改写遗诏,请桓温以诸葛亮和王导为榜样辅政,简文帝死后,又拥太子司马曜即位,为晋孝武 帝。桓温知道是谢安和王坦之坏了自己的好事,勃然大怒,就于次年二月率大军杀气腾腾地回京城建康,传言都说此行必杀王、谢二人!但谢安和王坦之也不得不率 朝中众臣前来新亭迎接,王坦之惊慌失色,汗流浃背,紧张地连手版都拿倒了。只有谢安依然神色自若,并以自己的风度和口才镇住了桓温,再加上此时桓温身体已 经很差,来日无多,担心杀掉王、谢二人对桓氏家族不利,此事逐得以和平解决。

        可见在生死关头的镇定自若,对谢安而言早成习惯,以后在淝水战前,还会再表现一次。桓温死后,谢安成为东晋最有权势的重臣,他一方面奉行“镇以和靖,御以 长算,不存小察,弘以大纲”的方针,缓和士族间的矛盾,团结一切能团结的人,选拔一批优秀人才,维护晋室的正统,尤其是搞好了和桓氏家族的关系,使东晋出 现少有的安定局面。另一方面,他也深知枪杆子的重要性,让自己能干的侄儿谢玄镇守广陵(今江苏扬州),从南迁士族和民众中选拔勇士,挑选人才,尤其是彭城 (今江苏徐州)人刘牢之,更是一时无匹的猛将。经过数年努力,组建起了一支精锐强悍的新军,战斗力超过了桓家的荆州军。之后因为谢玄改镇京口(今江苏镇 江),而当时京口又称北府,这支军队便有了“北府军”之名。

        因为桓冲和谢安都是谦和顾大局的人物,更重要的是,东晋内部各士族重新实现了力量平衡,所以此时的东晋帝国政府,是一个坚强团结,一致对外的政府,还拥有 两支很具实力的野战部队。尽管从国家潜力上说,它并不是前秦遇到过的最强对手(潜力最强的是前燕),但却是一块苻坚此前未啃过的最硬骨头!

        晋孝武帝太元三年(公元378年),苻坚发动了对东晋的第一次全面进攻。其战略部署分东、西两线展开。其西线是主攻方向,以庶长子长乐公苻丕为统帅,调四 路大军会攻襄阳。此四路分别是:征虏将军石越率精骑一万出鲁阳关(今河南鲁山西南);京兆尹慕容垂、扬武将军姚苌率众五万出南乡(今河南淅川西南);领军 将军苟池、右将军毛当率军四万出武当(今湖北均县西北);苻丕本人以荆州刺史杨安为前锋,率武卫将军苟苌和担任尚书的前燕亡国之君慕容暐等人,统步骑共七 万大军直趋襄阳;另外还有一路偏师,在梁州剌史韦钟率领下进攻魏兴(今陕西安康西北),作侧翼的掩护。整个西战场,秦军共投入大军超过十七万人。

        与之对抗的晋军,是由桓冲统率的荆州军,总兵力约十万人,部署如下:在襄阳有守军万人,守将是足智多谋的梁州刺史朱序;车骑将军桓冲本人统主力七万人,驻守上明(今湖北松滋县西北);其余的兵力分别驻防江陵、西城等地。

        二月,西线秦军开始出动,至四月,主力到达汉水北岸,与重镇襄阳仅一河之隔。襄阳地处汉水之南,朱序原以为秦军缺少船只,戒备不周。不想秦将石越率五千精 锐偷渡汉水,袭陷襄阳外城,夺取晋国大船百余艘,秦军主力逐渡过汉水,将襄阳团团包围,朱序退守内城。大敌当前,朱序率城中守军奋力抵抗,顶住了秦军数次 猛攻。朱序的母亲韩老夫人也率城中女丁巡视城垣,发现城西北角较为脆弱,就带着城中妇女在城内再抢筑一道斜城。不久,秦军果然集中兵力攻打城西北角,以冲 车撞塌了城墙。没想到里面又是一道城墙,徒然付出惨重伤亡,仍未能克城。襄阳人为纪念韩夫人,就将此段斜城叫作“夫人城”。鉴于襄阳晋军防御坚固,秦军伤 亡较大,苻丕接受部将苟苌的建议,改强攻为围困,切断东晋与襄阳方面的联系,待其粮尽克城。这个时候,慕容垂也不紧不慢地攻克南阳,生擒太守郑裔,扫清了 襄阳的外围,与苻丕会师。

        东晋荆州军主帅桓冲、江陵守将刘波,虽然不断接到朱序的告急,但因畏惧秦军的强大,不敢出兵救援。但朱序防守得法,直到第二年新春,秦军仍不能攻破襄阳。 苻坚以往发动的战争打得太顺,不管是灭燕、灭凉还是灭代,所花时间都不过数月,对于苻丕花了大半年时间仍然攻不下一座小小的襄阳,大为恼火。于是便派人送 了一把剑给苻丕,吩咐说:“要是到来年春天还攻不下襄阳,你就用这把剑自杀,不用厚着脸皮回来见我了!”苻丕大为惊恐,立即督率秦军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猛烈 攻城。到了二月,城中处境越加困难,晋襄阳督护李伯护暗中降秦为内应,襄阳城终于被攻破。秦军虽然终于取胜,但长期顿兵坚城之下,也已师老兵疲,不利再 战,前秦便以中垒将军梁成为荆州剌史,配兵一万镇守襄阳,主力班师。秦军回到长安后,苻坚认为朱序忠义,将其留用(以后他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错误了),任 命为度支尚书,而将投降的李伯护斩首。

        东线秦军的行动要晚一点,于太元三年(378年)八月开始,苻坚以兗州刺史都督东讨诸军事彭超为统帅,率后将军俱难、洛州剌史邵保等率步骑七万进攻彭城 (今江苏徐州),至第二年二月攻占彭城、淮阴,南下进攻盱眙。因为西战场的襄阳已为秦军攻陷,苻坚便从西线秦军中调右将军毛当、强弩将军王显,率军二万 人,增援东线的彭超、俱难,使东线秦军的兵力增加到九万人。五月十四日,东线秦军攻克盱眙,擒晋高密内史毛噪之,进而包围三阿(今江苏金湖县)。三阿距离 重镇广陵只有一百余里,建康震动,东晋政府命沿江戒严,派谢安之弟,征虏将军谢石率水师进入滁河。

        秦军毛当、毛盛率二万精骑袭击堂邑(今江苏六合),驻防堂邑的晋右卫将军毛安之,拥兵四万之众,竟然不堪一击,在秦军攻击下一触即溃,晋军在东线战局也陷 入了危机。在这关键时刻,谢玄、刘牢之等指挥的北府军终于集结停当,从广陵出发,救援三阿。五月二十五日,三阿会战,秦将彭超、俱难战败,退守盱眙。六月 七日,谢玄会合田洛,集结五万大军,进攻盱眙,彭超、俱难再败,退守淮阴。谢玄又派将军何谦,利用涨潮夜袭,纵火烧毁秦军所建的淮河大桥,击斩秦将洛州剌 史邵保,彭超、俱难大败,兵退淮河以北。谢玄乘势率军追击,在君川追上秦军,彭超、俱难再次大败,全军覆没,二将北逃,仅保一命。彭超、俱难逃回前秦后被 治罪,彭超自杀,俱难革职为民。半月间,北府军四战四胜,初露锋芒!毛当、毛盛听到东线主力已亡,不敢留在淮南,北渡淮河,退保彭城,而谢玄可能认为彭城 孤悬淮北,得之也不好防守,便不攻彭城,也收兵返回广陵,秦、晋两国隔淮河对峙,东线战事结束。

        此次秦晋大战,总体来说,双方大致打了个平手。从得地来说,秦军攻取了襄阳、彭城两大重镇,可谓得利;但从军力来说,前秦的彭超、俱难军团全军覆没,损失 显然远大于晋军。慕容垂在此战中第一次为前秦卖力,表现只能算是中规中距,完成任务而已,他的能力当不止此,只是没有尽力,继续低调做人所致,这让在下想 起上大学时流传的一句话:六十分万岁!六十一分浪费!

        对于习惯了胜利的苻坚来说,这次战争算得当头一棒,不过雄心勃勃的苻天王不认为是东晋难以打败,只认为是前秦投入的力量还不够。于是,他决定要给予晋国一次空前强大的重击,来完成自己期待已久的统一大业。等着吧,晋国,这一天不会太久了...

苻坚决策

        晋孝武帝太元七年(公元382年)十月,前秦帝国在长安太极殿召开了一次重要的常委扩大会议。据《晋书》援引的会议记要来看,肯定到会的中央领导除了大秦 天王苻坚外,重要的还有接替王猛的第一重臣,车骑大将军录尚书事阳平公苻融、秘书监朱肜、尚书左仆射权翼、太子左卫率石越等人,另外身为冠军将军京兆尹的 慕容垂应该也不会缺席。

        会议先由大会主席苻坚作了主题发言,他这样说:“自从我继承大业,已经快三十年了(苻坚于357年杀苻生夺位,至今25年。),四方大致已经平定,只有东 南一隅的晋国,还未沾王化。今天估计一下我国可以动员的士卒总数,可达九十七万人,我打算亲自率军讨伐晋国,你们以为如何?”秘书监朱肜立即表示赞同: “陛下应天顺时,恭行天罚,一举兴百万之师,必然有征无战。司马昌明就只有口衔玉璧,抬着棺材来恭迎大军了。如果他执迷不悟,也不过逃死江湖而已。然后让 中原的百姓能够回归故乡,陛下则可封禅泰山,这可谓千载难逢的盛事!”苻坚大喜说:“这正是我的志向啊!”

        可谁知此时尚书左仆射权翼发言,破坏了大会积极向上的良好氛围:“过去商纣王无道,武王只因为三个仁人(微子、箕子、比干,商亡后,其中微子成为宋国的祖 先,箕子据说到达朝鲜建国)在朝,就不向商朝进兵。今天晋朝虽然弱小,但没有什么恶政,谢安、桓冲都是江表的杰出的人物,而且君臣和睦,上下齐心,不易攻 取。”被兜头浇一盆冷水,苻坚自然不高兴,但他一向很有度量,沉默了一会儿,只得说:“请诸君各抒已见。”

        有了权翼这个恶劣的先例,接下来前秦诸臣真的畅所欲言了,竟然十之八九都是反对意见,名将石越的反调尤有代表性,他说:“如今岁星守在斗位,吴地有福德, 讨伐晋国会遭天遣的。而且他们又有长江天险作为屏障,不可征伐。”对于“怪力乱神”,苻坚的反驳不废吹灰之力:“当年武王伐纣,同样迎犯岁星,占卜不吉, 不也取得大胜(《史记·齐太公世家》记载,姬发将要出兵伐商前,用龟壳缬草占卜,结果都是大凶,姜子牙当即耍赖,说:枯骨乱草,安知吉凶?!仍力促出 兵。)。天道岂是我们凡人所易知的?当年吴地的夫差、孙皓,难道他们就没有天险可凭,不都灭亡了。而今我军力之强,投鞭即可断流,他们有何险可峙?”石越 仍然反对:“纣王、夫差、孙皓都是昏暴之君,所以敌国要灭他们易如反掌。今天的晋国虽没有多少善政,可也没有恶行。希望陛下休兵养民,以待时机。”群臣纷 纷进言,一直达不成统一意见(瞧苻坚这个领导干的,真没威信!要在我们公司开会,只要领导一发话,下面总是一片“由衷的”赞同之声)。

        苻坚本来打算召开一次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来达到统一共识、积极进取的目的,现在的结果却如此不如人意,如果前秦帝国有CCTV的话,不知如何报导此 次会议?扫兴之余,苻坚宣布散会,只把最亲信的弟弟苻融留下来商议。对他说:“自古以来,决定大事不过一两个重臣就行了,其余人的纷纷议论,不过使人三心 二意,现在我就和你共决此事。”一般家族式企业嘛,只要家里人一条心就行了。可惜连这个弟弟都让他失望了,苻融也是反对派:“如今伐晋有三大难处:一是违 逆天象,二是晋国无隙,三是我士卒久战疲惫。凡劝阻主上南征的人,都是忠臣,陛下应该采纳。”之后,更进一步说:伐晋没有必胜的把握,而且现在鲜卑人(自 然是指慕容氏了)、羌人(姚氏)、羯人(不知道指谁)布满京畿,他们都是国家的仇敌,只让太子苻宏率数万老需残卒留守京城,一旦变生肘腋,悔之何及。知足 不辱,知止不殆,而且我们的国家本是戎狄,东晋虽然弱小,但却是中国的正统,不会灭亡。

        以在下看,苻融的谏言,正好在无意中刺痛了苻坚内心深处的隐忧,就是那句“国家本戎狄也”。连苻融这样的人,都会认为中国的正统在东晋,那其他的人就更不 用说了。前秦帝国的核心民族氐人,即使在五胡中,也是人口稀少(此时可能仅多于羯人,而且还是因为羯人遭到过种族清洗),文化较为落后的一族。苻坚成为前 秦之主后,在王猛的辅佐下,推行了大规模的汉化改革,再加上大规模的统一战争,这些事业都是需要相当数量的各级人材的,而文化相对落后的氐族,并没有能力 提供这样大数量的人材储备,因此到其他民族中寻求人材,就成为一种必然的选择。

        说不清苻坚是因为有了包容异族的心胸,从而成就伟业,还是为了成就伟业,从而有了包容异族的心胸。要从异族中选拔人材,首选自然是文明程度最高,人口最多 的汉人了,但尽管苻坚以博大的胸怀,尽可能地一视同仁和礼贤下士,但除了王猛这个特例外,他很难得到其他汉族士人对他的效忠。

        当初王猛指挥大军灭前燕后返回长安时,苻坚加授他新职:都督中外诸军事。王猛辞让说:“丞相担负治国重任,太子太傅地位尊崇,尚书令事务烦多,司隶校尉工 作繁重,都督中外诸军事执掌国脉,还有承受诏命的中书监和散骑侍从等职。臣同时兼任文武,管理众多杂务,即使是伊尹、姜尚、萧何、邓禹那样的古贤也难以独 立担当,何况是臣这样的庸才?”但苻坚不准,回复说:“联要一统天下,除了你,还有谁可以倚靠?你不可辞相位,正如联不能辞天子。”这段话,既可看出他对 王猛的器重与信赖,也可以看出,他手下既能干又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才,其实是不多的!

        苻坚对汉人士人的笼络一向是不遗余力的,只是也一向收效甚微。晋太元四年(公元379年)四月,秦军攻克魏兴(今陕西安康),俘虏魏兴太守吉挹,苻坚想将 他留用。不想吉挹闭口不言,绝食至死。苻坚大为感叹:“周孟威(周虓)不屈于前,丁彦远(丁穆)洁己于后,吉祖冲(吉挹)闭口而死,为什么晋国会有这么多 忠臣啊?!”后来被他派去劝降晋军的原晋襄阳太实朱序就更不用说了。其实东晋的大臣们,对司马家皇帝的平均忠诚度即使不是历史上最低的,但起码进倒数前五 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所以东晋历史上才会没有一位皇帝能掌实权,大大小小的叛乱层出不穷,最后刘裕的篡位如同石子落进流沙河,连个泡都不冒就轻而易举地完 成了。

        不过汉族士人们虽然不怎么忠于司马家的皇帝,却普遍忠于华夏的正统,这一点甚至连王猛都不例外,所以在临终前强调东晋是正统,请苻坚不要加兵于晋。不仅是 汉人,其实同时代的其他族人也大多如此认为,苻融就是例证。因此在苻坚的内心为此感到了深深的忧虑,恐怕在他看来,只要东晋还存在,前秦就永远不能成为人 们心目中的正统。而成为不了正统,所影响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虚名,前秦将得不到多数人尤其是汉人世族的拥护,前秦帝国的统治基石就将永远建立在沙滩上。当年 桓温伐秦时,关中百姓争相犒劳晋军的场面,苻坚是亲眼见过的。

        苻坚对自己的功业是满意的,也有足够的自信心,相信自己能够控制局势,但自己毕竟不可能真是“万岁”。一旦自己过世,继承人多半不如自己,假如那个时候东 晋出现了明君良将,或是其他各族有什么异动,很可能一发而不可收拾(只是他没想到,这种事其实还用不着等到他死)。所以,大概在他看来,要解决这些问题, 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一举灭亡东晋,统一天下,让前秦成为天下人心目中的正统,而且这件事应该乘着自己在世时完成,不能遗留祸害给后世子孙。有趣的是,他的朋 友兼仇人慕容垂,在垂暮之年,出征西燕时的理由也是不能让慕容家内部有两个正统,要在自己生前解决,不留后患给子孙,其间这两位英雄的微妙心理,或许有相 通之处吧。

        所以,当苻坚听到苻融不但反对南征,还说出前秦不是正统的话时,大失所望:正因为前秦在多数人心中不是正统,灭晋才是非做不可的事,别人倒也罢了,怎么连你苻融也不明白啊?苻坚激愤的情绪溢于言表:“竟然连你都是这个样子,我还能指望谁?”

        似乎能给他指望的人很快适时的出现了,在正式会议上装聋作哑的冠军将军慕容垂,在会后私自进见苻坚,向他进言说:“弱国被强国吞并,小国被大国消灭,仍自 然之理,并没什么难以了解的。以陛下的英明神武,上应天命,威加海外,拥百万之众,满朝皆是韩信、白起一般的良将。一个小小的江南,独抗王命,怎能把它留 给后世子孙。诗经说:‘谋夫孔多,是用不集。’陛下自己决断就可以了,不必顾忌其他大臣的看法。当初晋武帝灭东吴时,赞同的不过张华、杜预等两三个人而 已,如果武帝也听从多数人的意见,晋朝怎能统一?”

        一般人的心理,都是比较喜欢听到与自己观点相似的话,如果这话还是出自一位权威人士之口,那自然更感欣慰!和朱肜带着明显马屁色彩的奉承话不同,慕容垂的 进言显然客观多了,何况这位冠军将军在打仗这方面,还是位公认的大行家,这就为他的话又增加了几分说服力。苻坚在受到众人反对的失望之余,得到慕容垂雪中 送炭的支持,不由大喜过望,说:“能和我一同平定天的,只有卿一人而已!”特赏赐慕容垂帛五百匹,更坚定了南征的决心,同时可能在内心深处对他的猜忌又减 少了几分。(不过,即使没有慕容垂的进言,估计苻坚伐晋的计划也一定会实施)

韬光养晦

        关于慕容垂为何会在此时鼓励苻坚伐晋,最常见的说法是:他包藏祸心,盼望着苻坚战败,好行复国之计。这显然是把结果当成了原因,很难说是客观的。其实,慕 容垂虽然是军事大家,但他又不是神仙,岂能在苻坚只公布了一个远景规划,连具体实施方案都没有制定的情况下,就能料定前秦必败。毕竟前秦远远强于东晋是明 摆着的事实,而且秦晋之间的交战也有多次了,到目前为止,总体而言,还是前秦占的便宜更多。在下以为,要理解慕容垂动机,还是该从他与慕容氏在前秦的生存 壮况来分析。

        从公元369年逃亡到长安开始,慕容垂在前秦已经生活了十三年,在这十三年中的前九年,他都是苻坚执政团队中的板凳队员,尽管在表面上很受礼遇,但其实并 不受信任,甚至是重点防范的对象。当然,苻坚这么做也不能说是亏待了他,从前燕灭亡后高弼对他的私下进言就可以看出,慕容垂一直就没有真正忠于苻坚,作为 此时在慕容氏内部众望所归的领袖人物,其中兴慕容氏的压力和责任感,决定了他不可能成为谁的忠臣,这不是野心(他要有野心,早在前燕时就可以篡权了,那时 的难度,比后来造反立国容易多了),而是一种宿命吧!而对这样的人,即便胸怀坦荡如苻坚,也不会放心使用的。

        一个人倘若无权无势,而且还时时处在别人的监控之中,那他纵有通天彻地之能,也几乎不会有发挥的余地。所以慕容垂在最初九年中所能做的唯一的事,就是韬光 养晦,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慢慢搏取苻坚的信任,逐步降低前秦对他的防范。所以,这九年中,他处事极为低调,除了一次劝苻坚诛慕容评外,没有多过嘴, 小段夫人的事,也仿佛没发生过一样。

        不仅是慕容垂,整个慕容氏家族在前秦帝国的处境都比较微妙:一方面,大批慕容氏家族成员及原前燕的官员进入前秦统治阶层,担任各级公职;另一方面,前秦内 部一直存在着一股强大的仇视鲜卑慕容氏的情绪,可以称为“反鲜卑主义”。例如:早在公元373年,太史令张孟就借慧星出现说事,劝苻坚尽诛慕容氏;苻坚任 用慕容暐为尚书、慕容垂为京兆尹、慕容冲为平阳太守时,苻融立即上书反对,称鲜卑是“狼子野心”,“不可驯养”;公元375年冬,有人在明光殿大呼:“甲 申乙酉,鱼羊食人,悲哉无复遗!”苻坚派人捉拿,却没找到人(显然是有内应的),后来同样赞同苻坚南征的秘书监朱肜,乘机请求诛杀鲜卑人;公元380年, 苻坚迁徙十五万户氐人到关东时,宦官赵整即兴创作,作歌一曲:“阿得脂,阿得脂,伯劳旧父是仇绥,尾长翼短不能飞,远徙种人留鲜卑,一旦缓急当语谁?”发 牢骚便发吧,还一定要拿鲜卑说事,慕容氏成了一切坏事的替罪羊。

        其实,在之前的历史上,鲜卑慕容与氐人之间并没有多少深仇大恨,两个民族原生活的地域相隔很远,分别建国后的矛盾也不多,前燕在历史上从未发动过一次对前 秦的大规模进攻。直到前秦灭燕的前一年,两国还保持着表面上的盟友关系。如果说此前两民族存在什么“历史问题”,也应该是鲜卑人有抱怨才对,他们亡国了 嘛,氐人实在没有恨鲜卑人的理由。历史上与氐人早有仇怨,而且后来同样反了前秦,并且最终灭亡前秦的羌人姚家却远没有这么招火力,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以在下看,根源在苻坚。因为东晋存在的缘故,前秦难以得到汉人世族的支持,与前秦扩张及汉化所需的大量人材需求形成了矛盾,在此情况下,鲜卑慕容氏成了最 好的替代品。在五胡中,鲜卑慕容部的汉化程度最高,而且拥有一大批有丰富治国经验的官员。所以在前燕灭亡后,前燕有相当多的官员被苻坚留用,著名的如:梁 琛、皇甫真、李洪、封衡、高泰、悉罗腾等,向来以人材济济出名的慕容宗族当然更不例外,用苻融略带夸张的话说,就是:“父子兄弟森然满朝,执权履职,势倾 勋旧。”而姚羌集团因其文化相对落后,被苻坚任用的人远没有慕容鲜卑多。

        自从人类历史进化出国家的那一天起,官职爵位就一直是一种稀缺资源,供不应求,因为想往上挤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些位子一旦给慕容鲜卑、前燕降人的份额多 了,留给氐族贵胄们的份额自然就相应的少了。更何况这些姓慕容的,不过亡国之余,竟敢和我们这些国人抢地旁,而且还抢得那么多!是可忍,塾不可忍?当看到 本已认定是自已碗里的熟鸭子,竟“扑哧、扑哧”地飞进了鲜卑人的菜盘子时,氐族贵族对慕容鲜卑的仇恨便不可扼制的高涨起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利益矛盾才是最基本的矛盾,其余的所谓民族矛盾、阶级矛盾等都只是利益矛盾的衍生品。只要感到利益严重受损,氐 族贵族的矛头也不是只指向慕容氏。当年王猛初担大任时,同样遭到氐族亲贵的交相抵毁,只是因为他得到了苻坚的全力支持,并杀了好几只鸡来吓猴子,再加上他 的治理最终把前秦的蛋糕做大,让大家都得到利益,而且王猛比较孤立,毕竟没拉一大堆汉人亲信进入朝堂,对他的反对声才渐渐平息。只可惜苻坚空有高尚的理 想,连他的本族亲贵都感化不了。

        就象当年不听众议,坚持重用王猛一样,苻坚也不顾众议,坚持对慕容宗族的优待。因为他要做的,是天下的君王,不仅仅是氐族的首领。所以他的亲族对他同样也 极为不满,在他执政期间不断掀起叛乱,先有“五公”,后有苻阳、苻重、苻洛等,虽然是有因有果,但很可能也给苻坚造成这样一个感觉:本族人也不见得就比外 族人更可靠,使他比以前更加愿意信任外族人。所以等到378年攻打襄阳时,慕容垂第一次不是替补了。

        慕容垂察觉到了这个变化,“韬光养晦”十余年已经有了一定效果,该到“有所作为”的时候了,好为自己和慕容家族谋取更大的活动空间,以等待未来的机会,至 于这个机会来的如此之快,倒恐怕是慕容垂始料未及的。因为要搏得朝中多数氐族亲贵的好感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慕容垂不会去附和他们的意见,只有选择支持苻 坚以取得苻坚的好感,毕竟苻坚才是拍板的人。但也不能在会议上提出反对前秦众臣的意见,那样会成为众矢之的。朱肜可以在会议上支持苻坚,因为他是氐族自家 人,但慕容垂不能,因为他是外人。所以慕容垂在公开会议上一言不发,却在私下进见苻坚时表达对南征支持,其间尺寸的拿捏,是非常精准的。

桓冲反攻

        苻坚的南征决策虽然定下了,但这将是一个巨大的系统工程,要花很长时间做准备,所以还没等秦军动手,东晋的车骑将军桓冲,于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五 月,对前秦发动了一次大规模反攻。桓冲亲率大军进攻襄阳,派前将军刘波等人,攻击汉水以北各城,鹰扬将军郭铨进攻武当(今湖北均县西北),扫荡襄阳外围; 同时又派辅国将军杨亮率偏师攻入巴蜀,连克五城,挺进到涪城(今四川三台县西北),两路晋军号称十万大军。到六月,晋军攻克万岁(今湖北谷城)、筑阳(今 湖北谷城东)等城,初战告捷。

        苻坚闻讯,立即命他的儿子,征南将军巨鹿公苻睿为统帅,让慕容垂作为其副手,统兵五万救援襄阳(苻坚的南征准备工作显然远未就绪,派出的援兵不多);另一 边,由后将军张蚝、步兵校尉姚苌经斜谷入蜀,救援涪城。六月底,苻睿进驻新野(今属河南,刘备依附刘表时的驻地),而慕容垂率部份秦军直抵襄阳东北的邓 城,与襄阳守军相呼应。

        此时桓冲的兵力可能有七万人左右(因378年襄阳争夺战时,桓冲的直辖部队就是七万人),而慕容垂所指挥的秦军应该不会超过前秦援兵的一半(因为他只是副 手,主帅苻睿还在新野),估计至多二至三万人。尽管桓冲的兵力比慕容垂多两倍以上,但长年追随兄长征战,见识过枋头之败的桓冲心里还是没底。于是,他下令 将晋军撤到汉水南岸,隔汉水与慕容垂部对峙。这一行动应该说是很合理的,因为襄阳城在汉水南岸,晋军仍然能够保持对襄阳的围困,而且对水军有优势的晋军来 说,隔着汉水天险就安全多了,符合《孙子兵法》中,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的原则。如果兵力相对较少秦军要强渡汉水的话,势必付出惨重伤亡,而且多半不 能成功。只要秦军渡不过汉水,就无法为襄阳解围,襄阳可以坐克。

        但慕容垂一向“狡猾大大的”,对付这种常人看来似乎难以克服的困难,如同儿戏。他命制作了大批火把,又砍下很多长长的树枝,在每根树枝上绑上十个火把。乘 晚上将这些火把点燃,然后让兵士想挑担子一样扛起这些绑上火把的树枝,排成稀疏的队形,沿着汉水北岸,从西北向东南行进,作出前秦大军到达,将南下袭击荆 州的样子。顿时,密密麻麻的火把仿佛地上的银河,火光绵延出数十里之遥,照亮了南岸晋军大营,也照亮了桓冲因为过于震惊而合不拢的嘴。久于行伍的车骑将军 根据自已丰富的作战经验,很快作出了判断:对岸到达的秦军起码有二十万人!Oh My GOD!难怪最近的情报总说前秦正在大规模征兵备战,果然是真的。襄阳能不能收复已经不重要了,老家荆州可一定得保住啊!

        桓冲立即下令,全军立即南撤,回保上明(今湖北松滋)。慕容垂兵不血刃,轻解襄阳之围。在另一个战场,晋军杨亮部的兵力不多,在秦军援兵张蚝、姚苌到达后,也顺长江而下撤回,扼守三峡。桓冲发动的这次大规模反攻,至此无功而返。

        小评:大概是为了让苻坚比过去更器重他一点,搏取更大的自由度以待时机,此战中慕容垂的表现要比以往卖力一点,虽然只是一次战术佯动,可也操作地堪称经 典,再次让苻坚确认了自己的价值,在未来的作战中,一定会派上用场了。此时距淝水之战的爆发,还有六个月。


淝水崩溃

淝水兵力小考

        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八月,前秦帝国经过总动员之后,显得庞大而臃肿的战争机器,开始隆隆作响的启动起来,对东晋的全面进攻,正式开始了。即将发生 的战役,将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会战之一:淝水之战。(当年上小学历史课时,有道题目:中国古代三次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是?答案必须是:官渡之战、赤壁之 战、淝水之战。你如果另答一个,比如彭城之战或者昆阳之战,虽然也是以少胜多,规模比官渡、赤壁还大一点,但对不起,历史老师会奖励你一个漂亮的红叉! 唉,我们的历史课呀...)尽管这一战役的知名度很高,但对它规模的真正大小却长期存在着大量的彼此矛盾的说法,而且最流行的纪述,未便就是正确的,让我 们透过岁月的迷雾,向着历史的真相做一次小小的探索。

        前秦究竟有多少军队?苻坚自己曾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他在382年太极殿会议时曾说,前秦如果进行一次总动员,总兵力可达九十七万。这个数字只是一个虚张声 势的夸张,还是确确实实能达到的实际呢?前秦曾经做过一次人口统计,其统计人口数大约有一千六百万,用九十七万军队去除一下,军队约占人口数的6.1%, 在战时状态下完全算不上夸张。(比较夸张的如蜀汉灭亡时,统计人口数:94万,军队:10.2万,军队约占人口数的10.9%。战国时代各国的军队人口比 更加夸张,可达20%,不过那个时代记录的数字准确度十分可疑。)

        如果和此时的东晋做一下对比,更可看出前秦的征发比例并不高。此时东晋的人口数难以确知,只能进行一下推论,宋孝武帝大明八年(公元464年),南朝曾进 行过一次较细致的人口统计,共有906,870户,4,685,501人。淝水之战前的东晋,是东晋的最小版图,比大明八年的宋少了淮北、襄樊、巴蜀等 地,这些都是当时的人口稠密区,仅一个巴蜀的统计人口数就当不下百万,由此估算,东晋此时政府可控人口可能只有三百万左右,而拥有约二十万军队,其军队约 占人口数的比例约为6.7%。

        前秦因为是迅速吞并各国而统一北方,消化的不是太好,对国内资源的整合肯定比不上东晋,但即使如此,征集九十七万军队对前秦来说,仍然是可以完成的。具体 来说,除了原有的约四十万常备军外,前秦通过全国动员,十丁抽一,按人口中三分之一为成年男丁计算,还可征集了五十多万人,还征发了贵族世家子弟三万多 人,号称羽林郎,充作近卫军。不过秦军在数量大增的同时,质量肯定是不可避免的有所下降。

        前秦有能力征发九十七万大军,但不代表它有能力把这九十七万人投入一个战场,由于受制于当时落后的组织协调和后勤补给能力,要把这么多军队投入一个战场, 比把他们征发出来还要难得多。不过在实际上,前秦大军是分散在广阔的多个地域和多个战场,其任一区域的最大兵数没有超过三十万的。再加上苻坚的南下决策是 382年冬作出的,到383年八月有近一年的准备时间,可在沿途设置补给站,在靠近战场的地方预先屯积大量粮草和军需物资,这样的话,后勤压力和组织压力 虽然巨大,但应该仍在当时可克服的范围内。当然了,必须打一场速决战,如果打成持久战,前秦仍然是撑不下去的。

        这九十七万人是怎样使用的呢?首先,在383年春,苻坚很没道理地派名将吕光率七万大军远征西域各国,这是他犯得又一个重大战略错误。此时大动员还没有开 始,吕光这七万人全是前秦的百战精锐,后来他们在西域的表现也证明的确如此。在关键时刻,如果能有这支部队座镇关中,而不是把他们象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放出 去,当不致在慕容泓、慕容冲、姚苌等初起时束手无策。

        其次,留三万人扼守国内各要点。以前秦如此广大的国土,这点人连起码地维持治安都有困难,可能要不可避免地借助各地豪族的配合,才能维持秩序吧?不过南征 的部队起码有一半直到战役结束也没有离开前秦国土,如果不是前线后来惨败的话,保持国内稳定好象也还是可以做到的。

        剩下的,全都编入了南征大军。到九月,在从东到西,绵延万里战线上,前秦军摆开四大方面军,其阵容如下:

        淮东方面军:兵力不详,主帅不祥,由幽、冀二州部队组成(前秦在幽、冀二州的原常备军约有十万人,但因不久前发生过苻洛、苻重的叛乱,可能有所损耗)。此 时该路军进至彭城(今江苏徐州),任务是从东面威胁建康。但此路进军迟缓,在整个会战期间,没有此路军与晋军发生冲突的纪录。

        淮西方面军:兵力达二十五万人,主帅阳平公苻融,另有名将张蚝、梁成等。此时该路军前锋已抵达颍口(今安徽颍上县东南),此路为秦军主攻方向,任务是先取寿阳(今安徽寿县),寻机在淮南歼灭东晋的北府军,然后直取建康。

        荆襄方面军:兵力约为五至六万人,由冠军将军慕容垂、平南将军慕容暐分别指挥,互不统属,其中慕容垂部有三万人。苻坚这样安排,估计是认为慕容家的前吴王 和前皇帝不可能合作,可以用慕容垂来打战,而用慕容暐来牵制慕容垂。这一路军队人数较少,有时也把其算淮西方面军的分支(所以在史书说苻融大军的数量时, 一会说三十万,一会又说二十五万,有时也把慕容垂当成归苻融指挥的前锋将领,但其实他与苻融的淮西方面军相距很远),其任务是威胁和切断东晋两大战略集 团,也就是桓家的荆州军和谢家的北府军之间的联系。

        梁益方面军:兵力不详,从以往前秦与东晋争夺巴蜀作战的规模来看,应该不会少于七万人,主帅是龙骧将军姚苌,沿长江东下,水陆并进,牵制桓冲的荆州军,如果条件许可,可以和慕容垂的荆襄方面军东西夹击,消灭东晋荆州军。

        总预备队:这一部分兵力最多,包括三万人的“羽林郎”,由苻坚亲自统率,但此时大部份部队还分散在前秦的各个兵站,正向河南项城一带慢慢汇集,远一点的部队,如凉州方面的驻军,现在刚走到咸阳。

        以上四方面军及总预备队,共有步兵六十万,骑兵二十七万,共计八十七万大军,规模之大,在中国历史上前无古人!

        与之对垒的东晋军队,则分成了两大集团,阵容如下:

        东面北府军:总兵力约八万人,主帅是尚书仆射(相当于国务院副总理)征虏将军谢石(谢安的弟弟),前锋都督为徐、兖二州刺史,北府军的创建人谢玄(谢安的 侄儿),另外的大将还有辅国将军谢琰(谢安的儿子)、西中郎将桓伊、龙骧将军胡彬、广陵相刘牢之等,对垒当面的前秦淮东、淮西两方面大军。北府军虽建军不 久,但强悍善战,战斗力极强。

        西面荆州军:总兵力约十万人,主帅是车骑将军桓冲,亲自座镇上明,辅国将军杨亮、右军将军毛虎生镇巴东,前将军刘波镇江陵,襄城太守桓石民镇夏口,对垒前 秦的荆襄、梁益两方面军。在桓温时代,荆州军是东晋的绝对主力,但后来在枋头之役中精锐损失惨重。桓温死后,桓冲的才气、霸气均远不及兄,荆州军在东晋政 权中的地位进一步下降,此时兵力虽仍稍多于北府军,但精锐则已大有不及。

        在以往常见的关于淝水之战的叙述中,常说双方的兵力是八十七万(还有八十万、八十八万、九十万、甚至百万的说法)对八万,双方比例是11:1,这是拿前秦 军的全部与东晋军的部份作比较,当然不合理,如果要比较全军,应该是八十七万对十八万,比例约为4.8:1。虽然没有常见叙述的那么夸张,但秦军确实具有 巨大的数量优势,因此,晋都建康弥漫着惊恐不安的情绪。被任命为前锋都督的谢玄,因为重任在身心中不安,临出发前特向叔父谢安请示机宜,谢安若无其事地 说:“会有另外的安排。”可说完就不见下文了。谢玄再派人去请示,谢安干脆把亲戚朋友招聚在一起,包括谢玄在内,一同出外郊游。还与谢玄下围棋作赌,乘着 谢玄心事重重的机会,大赢这个平时下不过的侄儿。

        同时,远在上明的桓冲,因为其正面的负担较东面的北府军稍轻,就抽调了三千精锐,支援建康。谢安对此坚决拒绝:“朝廷已有完备的应急预案,不论兵力兵器, 都是充足的,这些军队应该留着防备西线。”桓冲得知后,对身边的人叹息说:“谢安石空有宰相的度量,可惜不懂军事,只派一些没有经验的年青人去对敌,兵力 又这么悬殊。国家的结局,不问可知,我们将来都得穿左边开口的衣服了(指胡服)!”

洛涧之战

        冬十月,阳平公苻融所指挥的淮西方面军开始进攻东晋重镇寿阳(今安徽寿县)。寿阳,古称寿春,地处淮河以南,淝水以西,一向是淮南一大重镇,在战国后期曾 是楚国的都城,东汉末年的仲家皇帝袁术,也是在这里过的皇帝瘾,到东晋时,为避晋元帝皇后郑阿春(都当上皇后了,名字还取得这么土)的讳,改成了寿阳。是 控制两淮水陆交通的枢纽,徐、兖通往建康的陆路,淮水、汝水、颍水、淝水等水路均在附近交汇,历来为兵家所必争。

        尽管如此,晋军在这里抵抗时间并不长,至十月十八日,苻融攻克寿阳,俘虏东晋守将,平虏将军徐元喜。差不多与此同时,荆襄方面的慕容垂攻克郧城(今湖北安 陆),斩晋将王太丘,然后,慕容垂将郧城交给后到的慕容暐把守,率军继续推进到彰口(今湖北当阳),成为各路秦军中,深入晋境最远的,秦军在中路和东路初 战告捷。东晋的龙骧将军胡彬,原先受命率五千水军救援寿阳,还未到达就接到了寿阳失守的败报,急忙撤退,行至硖石(在今安徽凤台、寿县之间,淮水北岸的硖 石山上,易守难攻)被秦军包围,情势危急。苻融一面围攻硖石,一面派卫将军梁成率五万人(另有一说二万人)东进,赶到洛涧(在今安徽淮南市以东,由南向北 流入淮水的一条小河)西岸布防,以阻止谢石、谢玄等救援胡彬。

        梁成,乃秦军嫡系名将,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出身氐族豪门,其父是前秦帝国的开国元勋梁平老。当年苻生肆虐时,正是梁平老第一个劝苻坚发动政变,并且与苻 法、强汪等夺下云龙门,让苻坚的人顺利攻入皇宫,是苻坚登位的最大功臣之一。大概正因如此,梁成早早便得到苻坚的格外重视,而他之前也一直不负厚望,屡立 战功。在伐燕战争中,梁成在荥阳大败前燕军统帅乐安王慕容臧,之后又参加了灭燕的众多战役,表现不俗,加授兖州刺史。后来又参加进攻东晋襄阳的战争,并在 战胜后被任命为荆州剌史,驻防襄阳前线与东晋桓冲大军对峙。等到大战开始,苻坚又想起这员大将,特意把他与张蚝等安排到主力的前锋,为大军的矛头。

        谢石、谢玄等率晋军七万五千人(胡彬分走了五千)挺进到距洛涧以东二十五里,探听到梁成已在洛涧西岸布阵,畏惧秦军势大,不敢轻进。此时,困守在硖石的胡 彬部因为原先是轻装前进以求快速赶到寿阳的,如今被围,所带不多的粮草很快就要告尽。胡彬派人潜水逃出,向谢石等人报告说:“如今贼势强盛,而我部粮食已 尽,恐怕只有来生再见了!”不想这个人未能潜出,被秦军的巡逻队捕获,胡彬部粮尽的情报被秦军掌握。

        苻融得知这个情报后,做了一个有点奇怪的错误决定:他派轻骑飞告苻坚:“晋军人数不多,容易对付,只是怕他们逃脱,我们应该快速行动。”苻坚接信后大喜, 等不及正向项城汇集的大军,只率轻骑兵八千人,昼夜兼程,秘密赶到寿阳与苻融会合。如果苻坚不亲至前线的话,即使淝水依旧战败,也不过就是五年前彭超、俱 难之败的放大版,前秦帝国不至于伤动筋骨。

        苻融在书信中所说的“贼少易擒”指的是什么呢?很多书上认为指的是胡彬部的五千晋军。此说恐不尽然,在下以为,应该是指谢石、谢玄的北府军主力。第一、苻 融有二十五万大军,要围歼胡彬部的区区五千晋军何必要援兵?第二、胡彬部早就被围困于硖石,无力突围,怎么会说“但恐逃去”呢?如果是指此时在洛涧东面二 十五里的谢石、谢玄大军就合理了。而且要消灭七万多晋军,苻融感到以手头的兵力没有把握,也是可以理解的。第三、据《太平御览》记载,苻坚与苻融讨论军事 计划时,曾担心晋军知道他亲至,会放弃淮南,固守长江,导致渡江不易,因此应该尽力将晋军主力歼灭于长江以北。这个想法与辽沈战役中,毛泽东命林彪不攻长 春先打锦州的考虑相似。苻融可能是从胡彬书信中史书未记录下来的部分,得知进至洛涧以西的是北府军主力,故通知兄长,意图消灭谢石、谢玄部于江北。

        战争进行到目前为止,前秦军节节胜利,苻坚信心满满,认为晋军应该已经破胆(这点自然是想当然了),便又做出一个愚蠢决定:派度支尚书,原先东晋的襄阳守 将朱序前往晋营劝说谢石等投降。之所以选择用朱序劝降,大概是苻坚想用活生生的例子证明自已优待降人(这点却是事实),也没考虑到这个降人是否会真正为自 己做事。结果朱序不但没完成苻坚交待的任务,反而将所知前秦军情全部悄悄告诉谢石等人,并说:“前秦虽有百万大军,但大部份还在路途上,如果全部到达,是 极难抵挡的。应该乘他们大军集结完成之前,给予他们一次重击,只要能打败前锋,可以重挫他们的士气,下一步再战就容易了。”

        谢石听说苻坚已到寿阳,很是害怕,想坚守不战,但谢琰主张接受朱序的建议,终于决计一战。十一月初,谢玄派北府军第一猛将,鹰扬将军(《晋书·苻坚载记》 称刘牢之是龙骧将军,但胡彬已是龙骧将军,可能有误,故采用《晋书·刘牢之传》的说法)广陵相刘牢之精选精锐五千,奇袭洛涧西岸的秦军梁成部。

        刘牢之,字道坚,彭城(今江苏徐州)人,曾祖父刘羲、父刘建都曾做军官,也算是将门之后,但在讲究门第出身的东晋,只能算是庶族,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 的一生。刘牢之是个紫红色脸庞的高大汉子,长相极为威武,性格沉着坚毅且多谋略。谢玄镇守广陵时,招募大批武勇之士组建新军,除刘牢之外,东海人何谦、琅 邪人诸葛侃、乐安人高衡、东平人刘轨、西河人田洛及晋陵人孙无终等应募从军。在这批猛士之中,刘牢之最为出类拔萃,谢玄任命他为参军,每逢征战,便率精锐 为大军前锋,百战百胜,威名日著,其果敢善战,为此时晋军诸将之冠(直到刘裕出现)。

        刘牢之受命之后,原本打算乘夜奇袭梁成,但梁成在之前已击败晋军数次试探性攻击,警惕性很高,于是刘牢之部在距洛涧十里时,已被秦军发觉。经验丰富的梁成 立即在洛涧西岸列阵以待。情况没有预期的顺利,但情势已不容迟疑!刘牢之当机立断,乘着黑夜两军相互看不清对手的多少,率五千晋军以一往无前的气概强渡洛 涧,猛击秦军(从地图上看,洛涧只是一条很短的小河,再加上此时是寒冬枯水期,应该是可以涉渡的)!

        关于洛涧之战的具体经过,因史书的记载非常简略,而显得模糊不清。在下只能以那些零星的文字,进行如下的猜测:因为经过大扩军,秦军中应该编有不少从未经 历过战阵的新兵,如果是在白天,他们看见晋军人数少,应该能安心作战,但在那个杀声震天的夜晚,他们被晋军的气势所吓到,又不知道晋军有多少人,很可能发 生了骚乱。梁成奔到最前沿试图制止骚乱,结果正好撞上刘牢之的主突击方向,秦军兵力虽然比晋军多得多,但在黑夜里调动指挥不便,使得在这一个点上,秦军对 晋军没有多少优势,身经百战的梁成被骁勇无比的刘牢之率部斩于阵中!刘牢之乘着秦军混乱,分兵穿过秦营南面,绕到秦军背后切断秦军的归路。失去指挥的秦军 在发现晋军出现在背后时,惊恐万状,顿时崩溃,慌不择路涌向淮水试图渡河北逃。但淮水不是洛涧,即使在枯水季节,要一次淹死个万把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淹 死的、被晋军杀死的、自相践踏而死的秦军尸体挤满了淮水以及南岸的秦军大营......

        交战的经过当然不一定如此,但交战的结果却是明确的:晋军阵斩秦卫将军梁成、扬州刺史王显、弋阳太守王咏等十员将领(另一说王显被晋军俘虏),秦军阵亡达 一万五千人,竟是攻击晋军的三倍,余众溃散,不复成军,大批的军器辎重被晋军缴获。仅仅在一夜之间,前秦名将梁成和他麾下的数万秦军,便不复存在了!

        其实,比起淝水之战的主战场,洛涧之战中晋军的表现更让在下赞叹,梁成部的兵力在多数历史记载中为五万,比刘牢之军多十倍,兵力之悬殊大大超过淝水主战 场,即使按照《晋书·刘牢之传》中两万的说法,也是刘牢之军的四倍,与主战场的兵力对比相当。而且,当时秦军连战连胜,正是士气高昂之时,梁成身为宿将, 也没有犯下苻坚、苻融等人的错误,却遭到了比后来苻氏兄弟指挥的秦军主力更毁灭性的打击。正因为这次让人震惊的惨败,使得淝水前线的秦军,上至苻坚,下到 每一名士兵,全成了惊弓之鸟,才会在淝水主战场一退而不可收拾。可以说,如果没有洛涧之战,前秦军不至于在淝水一败涂地。当晋军的五千勇士,迎着漫天飞来 的流矢,涉过身下冰冷的河水,冲向十倍于已的秦军时,那是多么气贯山河的一幕啊!

淝水崩溃

        洛涧大捷,谢石、谢玄等立即率领晋军主力渡过洛涧,进逼淝水。此时,在洛涧与淝水间,秦军还有一支军队,主将是在前秦与邓羌齐名,号称“万人敌”的猛将张 蚝。(在下猜想他可能是在苻坚发现晋军攻击梁成时,派他来救援的,不过已经晚了一步。)张蚝,原姓弓,是山西军阀张平的义子,苻坚讨张平时,他奋力迎战, 曾在秦军阵中杀了个五进四出,最后寡不敌众,被秦将吕光、邓羌擒获。之后得到苻坚的厚待,置于左右,张蚝感其恩,从此忠于前秦,屡建大功。晋军主帅谢石的 大军西进,正好与张蚝部迎头相撞,张蚝不愧猛将,立时将谢石大军击退。但紧接着,谢玄、谢琰指挥的部队也到,两人将数万晋军,列阵以待秦军。张蚝不敢再 战,率军缓缓撤过淝水,晋军继续前进,与秦军隔淝水东西对峙。

        苻坚听到洛涧大败的消息,大为吃惊,便和阳平公苻融一同登上寿阳的城楼,向东远远眺望淝水对岸的晋军。只见晋军军容严整,旗帜鲜明,有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气 势,再看远一点的八公山(今寿县西北,地处淝水以东,洛涧以西,汉武帝时的汉淮南王刘安,自称见到八个活神仙,在此立庙祭祀,故得名八公山)上,草木繁 茂,看起来隐隐约约也象是晋军,不由得帐然若失,面露惧色,对苻融说:“这是强敌啊!你怎么能说他们人数不多,容易对付呢?”苻坚这句话也从反面证明:苻 融原先所说的“贼少易擒”,指的应该是谢石、谢玄的北府军主力。

        这件事也可以看出,苻坚、苻融兄弟的实战经验都是很不丰富的。苻坚此前曾参与过打败姚襄、平定张平和击灭前燕的战争,但击姚襄时的主帅不是他,击张平、灭 前燕时都有王猛可以依靠,他指挥作战的能力其实并没有得到过好好锻炼。苻融虽然号称“力敌百夫,善骑射击刺”,但实战经验比苻坚还少,除了这次担任前锋统 帅伐晋外,之前没有指挥过一次大的战役。在发生洛涧之战前这么多天,他们竟没有好好观察过一下极有可能成为战场淝水东岸,看看那边的地形地物,不然也不至 于为华夏传统文化创造一条“草木皆兵”的新成语。

        于是,前秦大军在淝水西岸严阵以待,晋军则在淝水东岸摆开了阵形,此时淝水两岸的兵力对比又如何呢?

        前秦方面:苻融原有二十五万大军,在洛涧之战中损失了二至五万人,苻坚从项城赶到寿阳时,带来了八千骑兵,这样算应该有20.8-23.8万人,但实际数 可能比这个多一些,因为从苻坚到达寿阳到淝水战前,前秦可能还有数目不详的援军从项城开到寿阳。证据是淝水战后,晋军缴获了苻坚所乘的云母车。苻坚为了快 速,是率少数骑兵奔往寿阳,应该不会带着这种笨重的车辆同行,所以这辆云母车可能是后续部队带来的。不过因为时间不长,后续部队也不会到的太多,秦军此时 在淝水西岸的军队应该在二十一万到三十万人以内。

        东晋方面:东线北府军投入的总兵力是八万,不清楚困守硖石的胡彬部,此时是否已解围,但即便利解围,也是饥疲已久,应无可能参与。刘牢之部是否参与了淝水 主战场的对抗也是不件弄不太清楚的的事,晋军此时在淝水东岸的军队应在七万到七万五千人之间。晋、秦双方的兵力对比在1:4.3到1:2.8之间。

        此时,东晋军的前锋都督谢玄,派人晋见阳平公苻融,对他说:“君率大军深入,却紧贴河岸列阵,难道是想打持久战,不想速战速决?不如贵军稍稍向后撤退,让 我军渡过淝水,决一死战,我与诸君骑马缓辔观战,不也是一大快事!”苻坚麾下众将大多反对后撤,说:“我众敌寡,只要守住淝水不要让他们渡过,我军就是绝 对安全的。”(在已方兵力比对方多好几倍的情况下,秦军众将竟无人敢提出打过河去,只想着如何能保证安全,洛涧之战后,秦军的士气之低,可见一斑。)

        但苻坚有不同看法:“我军稍稍后撤一点,让晋军渡河,等晋军渡过一半时,我军再以铁骑冲击,哪有不得胜的道理?”苻融也认为这个办法很好,于是下令秦军开 始后撤。击敌于半渡,是古代战争的一项基本军事原则,历代以此取胜的战例不胜枚举。如果苻坚能够有效的指挥他的军队,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问题就在于“有 效指挥”这个前提条件并不能满足。很多讲述淝水之战的文章都提到了敌前撤军的复杂性和难度,其实这种战术机动在之前历代战争中已经被多次成功运用,并不是 什么高深绝学,远的不提,前不久张蚝面对谢玄、谢琰的几万晋军还成功地实施了一次,从淝水东岸撤回了西岸。当然,随着军队数量的增加,其组织协调的难度会 大幅度增加,但导致秦军混乱的最主要原因还是苻坚、苻融兄弟缺少实战经验,如果在这里指挥的是慕容垂,秦军不会失败。

        苻坚、苻融完全没做好协调准备,就草草地下令后撤了,此时秦军又没有受到攻击,一切都可以等从容部署之后再行动,又没有人拿着秒表告时间,真不知道苻氏兄弟急什么?这个匆匆下达的后撤令加上糟糕的组织协调,很快产生了灾难性的后果。

        因为后撤的命令是两位最高领导临时作出的,下面的绝大多数士兵甚至中、低级军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且因为秦军数量太多,排在后面的大部份人完全看 不见对面晋军的行动,只能听到嘈杂的人声,看到前面已方的人正在后退。几天前洛涧惨败的消息已弥漫全军,虽然长官可能下达了严禁议论的禁令,但越是不准公 开谈论,这种消息在私下里就会传的越凶,特别对掺杂着大量新兵的前秦军尤其具有杀伤力。小道消息是面放大镜,洛涧本来已经败得够惨了,再经过谣言的放大, 把对岸的晋军都说成天兵天将也是可能的!秦军士卒们,一个个心里都在惴惴不安: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我们为什么后撤?怎么不按原计划防守阵地了?难道是可怕 的晋国人已经杀过来了?而那个身在秦营心在晋的汉将朱序发现,机会来了。

        于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嗓子:“不好了!打败了!”象在汽油桶里擦出了一点火星,恐惧的情绪一瞬间被点燃了,而且在密集人群的拥挤下,即 使是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兵也难以再保持队形,惊恐的噪音很快压制了长官的命令声,本来只应该是短暂后撤的秦军,却把命令执行成了逃跑。苻融发觉情况不对头, 早就该停下来的秦军却还在后退,而且是越跑越快了!他为制止秦军继续后退,不得不逆着人流而上,力图阻止骚乱。但逃兵的力量是无穷的!平日高高在上的阳平 公的威势此时也已毫无用处,苻融不但未能阻止混乱,反而被汹涌的兵流挤落马下,估计当时就被踩得七荦八素。与此同时,晋军在谢玄、谢琰、桓伊等将领指挥 下,也渡过了淝水,眼前的喜人景象让他们大吃一惊,甚至超出了之前最乐观的想像:秦军竟然在几乎没受到什么打击的情况下正在四散奔逃!没有一点迟疑,谢玄 等人立即对混乱的秦军展开攻击,没费什么力气就斩杀了躺在地上只剩一口气在的苻融,然后纵兵追击,一直追到青冈(今安徽凤台西北)。秦军的败势再不能扼 制,几十万大军瞬时瓦解冰消,相互践踏而死的尸体布满了一路。朱序、张天锡(最后一代前凉王)、徐元喜(前不久被秦军俘虏的寿阳守将)乘机回归东晋,晋军 夺回寿阳,俘虏前秦刚刚上任的太守郭褒,还缴获了苻坚乘坐的云母车。

        溃逃中的秦军,已经被吓出了集体性的神经质,一路上稍有风吹草动,或是鹤唳鸟鸣,都以为是晋军的追兵到了,于是不分昼夜地奔逃,原本就承受着巨大压力的后 勤系统完全瓦解,因此而带来的饥饿和寒冷给秦军的溃兵造成了更大的伤害,大批大批地倒毙在回去的路上,最后只有百分之二、三十的人逃回自己的家乡。

        苻坚本人也被流箭射中,骑着匹马逃到了淮北,又累又饿之际,有乡民认出他是大秦天王苻坚,于是送来了一壶泡饭和一盘猪蹄。苻坚吃过后大为感激,赏赐这个乡 民帛十匹,绵十斤(估计是打的白条,不然此时苻坚身边哪来的帛十匹,绵十斤?)。这个乡民拒绝说:“陛下自己不喜欢安逸,甘愿劳苦,结果弄到今天的结局。 我们如同陛下的赤子,陛下就如我们的父亲,哪有儿子孝敬父亲还要回报的?”(是个政治觉悟很高的乡民啊!)苻坚听到,对着他的宠妃张夫人泪如雨下:“我现 在还有何面目去治理天下啊!”其实,就在刘牢之攻击洛涧的那个晚上,就标志着苻坚一辈子的好运被用光了,接下来他将霉运不断,直到被姚苌缢杀于五将山。

        当时崩溃的秦军并不只是苻坚、苻融指挥的淮西方面秦军主力。相隔几百以至上千公里外的其他各路秦军,在得知苻坚本人大败,生死未卜的消息后,原本联系就不 很紧密前秦各路大军纷纷自动溃散或被当面的晋军击溃。当然,里面还是出了一个例外:已达长江北岸的慕容垂在得知苻坚战败后,收拢所部三万军队,缓缓北撤, 桓冲不敢追,使得这三万人成为前秦各路参战军队中,唯一成建制全师安全退回的。

        对另一个慕容家的将军,平南将军慕容暐,桓冲就没那么客气了。桓冲派随郡太守夏侯澄反攻,斩慕容暐部将姜成,慕容暐大惊之下,弃军独自逃跑,所部全军覆没。

        小评:关于淝水之战中苻坚的失败,常常有文章说是因为他骄傲、轻敌所以致败,例如他在大战开始前就预先在长安为司马昌明、谢安、桓冲等人修了宅第。其实当 年进攻前燕时,他也是事先为前燕降人准备生活设施,这似乎更应当被看作一种统战措施。苻坚骄傲是有的,轻敌则不见得,如果说准备这么长的时间,征集这么多 的部队还叫轻敌,那之前发动征燕、征凉、征代的战争时该叫什么?

        更多的文章从另外的方面入手,探讨前秦失败的原因,如前秦表面强大,但内部民族矛盾重重,难以调和,慕容垂、姚苌等人怀有异心等。以在下看来,这些用来解 释淝水战后前秦为何迅速解体是恰当的,用来解释淝水秦军战败的原因则并不适用。就以后来最重要的两个人为例:慕容垂是此战中秦军表现最好的将领,前秦所取 得的胜利他占了一半,秦军的失败却与他绝缘,仅就淝水之战中的表现来说,他对前秦有功无过,怎能给秦军的失败背黑锅?姚苌在此战中虽然没什么卓著表现,但 也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他有意放水,出卖过前秦。

        所以,以在下来看,虽然前秦的解体有一定必然性,但淝水之战的结果却是偶然的。前秦的灭亡是偶然因素引爆了必然,即使没发生淝水之战,只要前秦内部矛盾没 有解决,也会有其他的事件引发危机,但不能认为前秦一定会在这里打这么一场大败仗。淝水的失败还是因苻坚、苻融犯了很多战术错误,而这些错误本来都是可以 避免的。第一、不应该大规模扩军,且不说大征发带来的巨大浪费,仅因为后勤等原因,使得大扩军带来的数量优势难以充分发挥,而因此导致的军队质量下降却能 够淋漓尽致地体现到战场上。第二、不该亲征,即使亲征也不该亲临前线,苻坚本人并无过人的军事才华,尤其临战指挥能力不佳,击敌半渡的想法没错,但在实际 操作中错漏百出,表现出他只善于纸上谈兵。更重要的是,如果他不在前线,即使淝水主战场依旧是这个结局,败得也只会苻融一部,其他各路秦军当不致崩溃。第 三、是用人不当,不该让没有实战经验的苻融承担主攻的大任,苻融无疑是忠诚可靠的,但能力不足,就象李鸿章用丁汝昌担任北洋水师提督一样,是会误事的。第 四、是不该在关键时刻重用不可靠的东晋降人,尤其是朱序。

        东晋方面,打的最好的无疑首推刘牢之,他指挥的洛涧之战不但经典,更是晋军淝水取胜的关键;其次,谢玄、谢琰的表现也不错,作风果敢,眼光敏锐;至于谢 石,虽为晋军主帅,但其人没多少武略,起初听说苻坚到了寿阳,就胆怯不敢决战,后在谢琰坚持下才放弃坚守不出的想法,淝水战前又被张蚝打败,属于因人成事 的类型。

义之过

        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十一月,在这个很冷的冬天,前秦的天王苻坚带着饥疲交加的约一千散骑投到了正在向北撤退的慕容垂部军中。此时跟在慕容垂身边 的,有不少慕容家族的兄弟子侄辈人物,得知此事,无不大感兴奋,纷纷向慕容垂进言。就象除了苻坚以外,氐人的贵族大多仇视慕容部一样,除了慕容垂,慕容家 族的多数人对氐人也压抑着很深的怨恨,来而不往非礼也嘛,所以他们的建议也都充满了杀气。

        世子慕容宝说:“自从家破国亡以来,大燕的天命人心,都归向父亲,过去只是时机不到,不得不把这个念头强行压制在心头。而今秦主大败,把他的身家性命交给 我们,这是上天所赐,要让父亲恢复燕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建大功的人不能在乎小节,行大仁的人不能念及小惠,而且秦人亡我国家,这是最大的仇恨。千万 不要因为他过去待我们不错,就心慈手软,忘记了社稷的大业!”慕容垂答:“你说得虽然有理,但秦主以一片诚心,坦坦荡荡地将身家性命交付于我,我怎么能害 他?如果秦国果然天命已终,不怕他不亡,我将保护他回去,以报答他对我们的恩情。复国的计划,可以另找机会,我不做忘恩负义的事,将以义取天下!”

        慕容垂最小的弟弟,一向和他关系不错的奋威将军慕容德一看五哥突然鬼迷心窍,忙提醒他说:“当初秦国强盛,吞并了我们燕国,现在秦国衰微,我们乘机谋算 它,这叫作报仇雪恨,不是忘恩负义。兄长怎么可以放弃到手的良机,把数万精兵白白地交给别人!如此逆天意而行,仍取祸之道,不是什么好计谋!”参军赵秋更 是急不可待:“明公兴复故国,重兴燕祚,这是图谶上已注定的事,乘着现在这个机会,杀掉苻坚,北上抢占邺城为根本,然后挥师西进,不但可以恢复燕国,就连 关中也不会再是苻家的领土了!”但慕容垂依然不为所动:“当年我为太傅(慕容评)所不容,没有立身之地,被迫逃亡到秦国。秦主以国士之礼待我,恩遇备至。 后来又被王猛陷害,无法辩明清白,只有秦主相信我无反意,这一件件大恩,怎么可以忘记?如果氐人的运数果然将近,我当前往关东,恢复祖先的基业,而秦国原 有的关中旧地,我不会去夺取。”

        于是,不管身边的子弟和亲信们怎么说,慕容垂完全不予采纳,反而将所部三万军队的指挥权交还给苻坚,并护送他回到洛阳。到达洛阳后,前秦各路溃散的败兵陆陆续续赶到洛阳汇集,聚集起十余万人,前秦的声势,稍稍振作。

        时下讲述这段历史的文章中,对慕容垂为何不在此时杀苻坚,往往有大段的论述:如此时杀了苻坚会成为众矢之的,遭到各支势力的联合封杀;做大事需要一个好名 声;《苻坚小传》还认为:前秦帝国此时所有战略要点都非常巩固,豫州刺史毛当尚镇许昌,荆州刺史都贵踞襄阳,苻晖镇洛阳,苻丕镇邺,慕容垂感到造反无把 握,所以想再等一等。

        这些看法不能说没有道理,但仔细一琢磨,都是漏洞百出:姚苌后来杀了苻坚,也没成众矢之的,各支势力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姚苌与赫连勃勃都是恶名昭彰,也没 妨碍他们成就一方霸业,而且,如果能够成就大事,还怕弄不来个好名吗?大河剧《新幕府大将军》中,石田三成为拉拢盟友对抗家康时,强调本方是正义的,正义 必胜。上杉景胜马上纠正他:“说错了,是胜必正义!”

        至于说前秦的战略要点巩固,那就有点搞笑了,就象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声称自已身强体壮一样,胆识、才干、实力均远不及慕容垂的乞伏国仁、翟斌都在慕容垂之前造了反,前秦均无力镇压,难道慕容垂还不如他们?

        在下想来,之所以形成这些观点,大概都出于如下的推理:慕容垂是个老奸巨猾的人物,其水平比他的兄弟子侄们要高不少,做出的决定必然也要比兄弟子侄们高 明,要做的只是分析出高明在什么地方。不过,以在下看来,这些看法很可能是错的,慕容垂的水平高于慕容德、慕容宝等人不假,但他是一个执着于道义(不是忠 义,也不是仁义,慕容垂谈不上忠,也谈不上仁)的人,感性的思维经常压倒理性的判断,如果我们不要只探究慕容垂的动机,而是来分析一下慕容德等人为何主张 杀掉苻坚,不难看出:不杀苻坚对慕容家可能带来的危害远大于杀掉苻坚可能带来的危害!

        如在下以前所述,苻坚对慕容垂的从来都不是很信任,从不让他独当一面,不是将他置于自己的心腹管制下,就是在其他人的牵制下,所给他的权力一直都非常有 限。淝水战后,前秦国本动摇,四方皆有反意,这是连瞎子都能够闻出来的。如果苻坚收回权柄之后,稍有理智,就应该将慕容垂这个高危人物以很高的礼遇软禁起 来,或者为防万一将他处死(以苻坚的为人来说,不可能这么做,但不代表他的下属不会这么考虑,实际上权翼就瞒着苻坚派人刺杀慕容垂,只是未能成功),而主 动放弃兵权,授人以柄的慕容垂将毫无还手之力!之所以没造成这种满盘皆输的局面,仅仅是因为苻坚也不理智。但一项决策是不能建立在对手犯错误的基础上的, 必须要对手犯下大错才能成功的策略,怎么可能是高明的策略?

        另外还有一种很常见的说法:慕容垂在淝水之战中有意保存实力,战役中苻坚的氐族军队损失掉了,而慕容垂的鲜卑军队则保存了下来,借机重建燕国。然而,只要 对此段历史细节稍有了解,就知道这种说法完全是想当然。首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三万军队是鲜卑人;其次,更重要的是,这三万人慕容垂全部还给了苻坚,并 没带一兵一卒前往关东,如果说慕容垂的确有意保存实力的话,那也是为苻坚保存的。

        在洛阳略做整顿之后,苻坚率部回返长安,慕容垂的儿子慕容农劝父亲离开苻坚,前往关东起事,慕容垂估计也是这么想的,他等了这么久,并不是为了作前秦的忠 臣良将。于是,走到渑池(今属河南,战国时秦昭襄王与赵惠文王举行国际会议的地方)时,慕容垂进见苻坚说:“东北方面的民众,听说朝廷军队失利,谣言纷 纷,有作乱的可能性。臣请求奉陛下的诏书,前往镇抚,顺便拜谒祖陵。”可能真是天要亡秦,苻坚以往对慕容垂的信任都是非常有保留的,偏偏在这一次最不能轻 信的时候轻信了,再出昏招:准许。

        苻坚的首席谋士权翼得知,立即密谏苻坚:“国家刚刚遭遇到惨败,四方都有叛离的倾向,现在这个时候,应该把所有的精兵良将先集中到京城,先巩固根本,以震 摄四方。慕容垂勇略过人,其家族世代称雄于东夏,当年是因为避祸而来,其雄心岂是一个冠军将军就能满足的?就如同养鹰,饥饿的时候还能依附于人,一旦风云 聚会,就有凌云万里的志向!正是该绑紧拴它的绳子,加固关它的笼子时,怎么能反而把它放跑?任其所为!”

        苻坚回答:“你说的虽然不错,但我已经答应了他,一介匹夫尚要讲求诚信,何况是一国的天子。如果天命要让他兴起,也不是我们以人力所能改变的。”真是没话 可说,慕容垂以天命为理由,不杀苻坚,并将兵权交还。苻坚也以天命为理由,放慕容垂回关东,两个人在这方面同样的迂腐,或者说同样的守义,真是一对奇异的 知已啊。权翼面对如此不理性的主君,只得埋怨叹息说:“陛下重视小信而轻视国家社稷,可以预见,慕容垂这一去,再不会回来,关东的大乱,就要开始了!”就 这样,原先苻坚投入慕容垂军营时,上天把拔动时局关键的主动权赐予了慕容垂,慕容垂没有珍惜,恭手还给了苻坚,而苻坚现在又把它送回到慕容垂手中。

        公元923年,后唐庄宗李存勖灭后梁,各地藩镇震恐,后梁的荆南节度使高季兴因畏惧唐军南下,亲自跑到洛阳朝见庄宗,一面重贿李存勖左右,一面大拍李存勖 马屁。李存勖被拍得通体舒畅,于是认为他忠诚可靠,就放他回荆南。高季兴一得脱立即奔回,对同行的部下说:“这一趟犯了两个错误:我去见他,是第一个错 误,他把我放回来,是第二个错误。”在高季兴说这句话之前五百四十年的这个冬天,同样也有两个错误发生了:慕容垂不杀苻坚,是第一个错误,苻坚放慕容垂回 关东,是第二个错误。但这两个人也因为这样的错误而显出了人性的光彩:在这个充斥尔虞我诈与忘恩负义的乱世中,依然有坚守信义的英雄存在...

风骤起

        十一月底,苻坚派将军李蛮、闵亮、尹固等率三千人送慕容垂前往邺城,此后两人再未谋面。就象成龙大哥的电影《神话》中,一位可能是夫余的将军对成龙扮演的 秦将蒙毅所说的那样:“就让我们去完成各自的使命吧!”慕容垂与苻坚,这对奇异的朋友,相识十四年之后,沿着各自的宿命,分道扬镳,此时,慕容垂57岁, 苻坚45岁(如果按虚岁算则是58岁和46岁,只是在下不喜欢用虚岁)。为防止关东生变,苻坚又派了三员嫡系名将前往关东各要点:骁骑将军石越率三千人援 镇邺城,骠骑将军张蚝率五千人援镇晋阳,镇军将军毛当,率四千人援镇洛阳。

        权翼知道已不可能改变苻坚的决定,不过他还不死心,就秘密派出刺客,埋伏在黄河河桥南岸等待着慕容垂。但慕容垂也料到,自己得以脱身,苻坚部下中很可能有 不甘心的,就弄了一个“影武者”,让心腹程同穿上自已的衣服,骑着自已的马,乔装成自己的样子率领着仆从侍卫前往河桥。而慕容垂本人则化装成平民,绕道从 凉马台(今河南孟津北)编了个竹筏北渡黄河。程同到达河桥时,权翼伏下的刺客发动,程同纵马狂奔,可能是因为他马快,或者是刺客认出他并不是慕容垂,终于 得免一死。

        十二月,慕容垂到达安阳,派参军田山送书信给此时镇守邺城的最高军政长官,苻坚的儿子长乐公苻丕。苻丕听到慕容垂将到邺城的消息,很担心他可能造反,但仍 决定亲自出城迎接,在邺城郊外为慕容垂接风。那个曾劝慕容垂杀苻坚的参军赵秋建议:乘与苻丕会见之机,抓住苻丕,就可立即接管邺城,但又为慕容垂所拒绝。 而正好苻丕也有与赵秋同样的打算,借机袭击慕容垂,但为部下姜让所劝阻。结果这次紧张程度堪比鸿门的宴会,什么也没有发生,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之 后,苻丕把慕容垂一行人安置到邺城西郊的驿站。

        慕容垂暂时还没有动手,但前秦的动乱已经开始了。第一个动手的,是陇西的鲜卑乞伏部首领乞伏国仁。陇西乞伏部是河西鲜卑中的一支,在371年被前秦征服, 首领乞伏司繁投降,苻坚任他为南单于,留置长安。后以讨勃寒有功,加授使持节、都督讨西胡诸军事、镇西将军,座镇勇士川。乞伏司繁死后,爵位由儿子乞伏国 仁继承,代镇勇士川。苻坚大举攻晋时,征召乞伏国仁为前将军,指挥前锋骑兵。但战还没有开打,乞伏部就发生了变乱,乞伏司繁的老弟,也就是乞伏国仁的叔父 乞伏步颓在陇西造反,苻坚得知,便让乞伏国仁回军讨伐(又是一个让人头大的命令!这个苻坚啊,在这里就知道用人不疑,难道不会考虑疑人不用?)。这道命令 的结果,是发动叛乱的叔父兴高采烈地欢迎镇压叛乱的侄儿回来,乞伏部脱离前秦控制。不久前秦淝水大败的消息传来,乞伏国仁便放心大胆地四处出兵胁迫周边各 小部族归附,不服就打。尽管陇西距离秦都长安并不太远,乞伏国仁的实力也不强,但大败后的前秦仍无力讨伐,十六国中的西秦开始形成。

        接着造反的,是丁零首领翟斌。翟斌的先辈,是世代居住在康居(今天哈萨克斯坦南部)的一支丁零部落,(不是慕容垂在前燕时曾经讨伐过的漠北丁零),可能在 西晋时举族迁入中国。晋咸和五年(公元330年),翟斌作为这支丁零人的首领,前往襄国朝见了后赵王石勒,石勒封了他一个“句町王”的空头爵位(句町为今 云南广南,后赵并不管辖),这是翟氏丁零在历史上的首次露脸。后赵灭亡后,翟氏丁零又臣服于前燕,370年,前秦灭前燕,翟氏丁零又向前秦臣服,次年,苻 坚将这支丁零人安置在今天的河南新安、渑池一带。

        淝水之战后,安分守已了这么多年的翟斌突然精神焕发,人老心不老地起兵造了反(翟斌的生年不可考,但假如他作为丁零首领朝见石勒时有15岁,那么这一年也 该有68岁了!),一呼百应,很快聚起数千人,兵锋直指豫州刺史、平原公苻晖镇守的洛阳。不久,前燕宜都王慕容桓的儿子慕容凤、前燕旧臣的儿子王腾、段延 等人纷纷拉杆子起事,聚集兵马投入翟斌的麾下(不排除翟斌造反,就是这些人秘密鼓动的结果),翟斌实力大大加强。因为翟斌与乞伏国仁不同,起兵的地点就在 中原腹地,让前秦感到了更大威胁。平原公苻晖立即命苻坚倚重的沙场老将,镇军将军武平侯毛当,出兵伐翟斌,那料大败,一战就被慕容凤斩杀,秦军损兵达万余 人!(说来前秦真是有了亡国之象了,原先那些身经百战的名将,竟轻而易举地一个个战死,梁成是第一个,第二个是毛当,之后还有一个石越。)

        为了对付中原出现的严峻局面,苻坚特下诏,命慕容垂讨伐翟斌,如果慕容垂肯忠于他的话,无疑是他现在最大的王牌了。圣旨传到邺城,受命辅佐苻丕座镇邺城的 骁骑将军石越有不同看法,他警告苻丕说:“朝廷大军刚刚受到重挫,民心极不稳定,逃亡在外的散兵、逃犯,人数众多。所以丁零人登高一呼,立刻应者云集,这 就足以证明这一点了。慕容垂是燕国德高望重的元老,素有兴复故国的念头,把他放回关东,已经是放虎归山,再要让他带兵,更是为虎添翼,还能控制得了吗?” 但苻丕觉得还是遵诏执行地好,他说:“慕容垂留在邺城,让我时时感觉如卧猛虎、蛟龙之侧,生怕什么时候,便祸生肘腋。现在能把他打发得远远的,不也是件好 事吗?而且翟斌为人,凶恶狂妄,一定不会臣服慕容垂,他们二人必有一战!我让两虎相斗,待其两败俱伤之时再一起除掉,这是当年卞庄刺虎的成功经验啊!”

        于是,苻丕召见慕容垂说:“翟斌兄弟因为王师遭到了一点小小的失利,就产生忤逆的念头,兴不义之师,公然谋反,除冠军将军的英武雄略,谁能把他们一举荡 平?所以想劳烦将军走一趟,可以吗?”慕容垂答:“下官就是殿下的鹰犬,殿下但有吩咐,敢不从命?”这样,让慕容垂讨伐翟斌的事就定下来了。

        不过苻丕虽然说慕容垂对付翟斌将是两虎相斗,可也知道这两只老虎不是一个重量级的。于是,精心挑选了最老弱病残的疲兵二千,配上差不多可以直接送进废品收 购站的武器,交给了慕容垂指挥。另外,再派亲信广武将军苻飞龙,率全部由氐族人组成的一千骑兵做慕容垂的副手。并且特地吩咐:“慕容垂是三军的统帅,而你 则是谋算他的大将!这个重任就委托给你了,好好干,等着你的好消息!”

        这时发生了一件事,慕容垂请求在出征前进入邺城以便祭拜祖庙,苻丕不准。慕容垂便化装成平民,想偷偷进入,却又被看守岗哨的小官给认了出来。这个尽忠职守 的小官要把他轰走,使得双方发生了冲突,盛怒之下,慕容垂杀了这个小官,并一把火烧了岗亭,强行进入祖庙祭拜,之后退出。这件事究竟是慕容垂有意而为,以 试探邺城百姓和苻丕的反应,同时借机向燕国遗民表明自已复国立场?还是他又一次情绪冲动,使得感性再一次压倒理智所做错事?以在下看,恐怕还是后者的可能 性更大些,因为此时慕容垂尚未完全摆脱苻丕的控制。

        果然,骁骑将军石越立即向苻丕报告了此事,并说:“慕容垂竟敢无视国家方面大员,杀吏烧亭,这是谋反的铁证啊!正好借此事除掉他。”苻丕却在此时莫名其妙 地掉琏子:“淮南大败的时候,慕容垂保护天王有大功,怎能轻易忘记。”好象吩咐苻飞龙设法干掉慕容垂的人不是他似的,可能他还指望借助慕容垂之力铲除翟斌 之后再动手吧。石越急了:“慕容垂对燕国都不忠心,怎么可能忠心于我们?今天不杀掉他,以后必然是大患!”苻丕依然不从,石越只好退出来,对旁人说:“老 子如此,儿子也这样,都只在乎小仁小义,不顾国家大事,我们这些人就等着当俘虏吧!”

        慕容垂出征了,他把儿子慕容农,侄儿慕容楷、慕容绍留在邺城为人质,率着那三千人南下。行至汤池时,原先苻坚派来护送慕容垂到关东的将军闵亮从邺城偷偷跑 了出来,把苻丕吩咐苻飞龙的话告诉了慕容垂。慕容垂于是对身边部属说:“我没有对不起他们苻家(至少到现在为止,这句话还不能算错),可他苻丕却一心要谋 害我们父子,我纵想忍气吞声,也没有可能了!”

        慕容垂便对外宣称,因为兵马太少,停驻河内(今河南沁阳),招兵买马,十几天后,部属扩充到八千多人。此时困守洛阳的平原公苻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连连派遣使节,催促慕容垂尽快进兵救援。慕容垂便找副帅苻飞龙来假意商量说:“现在,我军距离叛军已经很近,应该白天隐蔽,乘夜晚行军以便奇袭。”苻飞龙 认为很合理,就傻呼呼地同意了,听从慕容垂指挥。

        十二月二十七日夜,慕容垂以世子慕容宝为先头,慕容隆跟着自己统御中军进军。苻飞龙的一千氐骑,则被慕容垂命令以五人组成一个小组,分散安插到大军的队列 中。行军开始后不久,慕容垂下令击响战鼓,早已准备好的慕容垂部众对分散成小股的氐人兵士突然袭击。苻飞龙和一千氐骑,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就轻而易 举的全被杀死。但氐人中的文职人员及随军家属,慕容垂则一个没杀,将他们放回邺城,同时上书苻坚,表白自己的作为乃不得已。袭杀苻飞龙,标志着慕容垂正式 造了前秦的反,开始了自已的复国历程。

        以上是史书所载的慕容垂起兵前的大致经过,以在下看,其中还有两个疑点存在:

        第一、是苻丕是否确实吩咐苻飞龙谋害慕容垂?这件事出自闵亮的告密,闵亮的背景不清楚,也不知道他是氐人?汉人?或鲜卑人?(鲜卑人可能性似乎不大,鲜卑 似无“闵”姓),苻坚为何让他送慕容垂,此事他如何得知,他又为何要向慕容垂告密,这些都有疑问。如果这件事确有的话,在苻丕有借口杀慕容垂时他为何放 弃?而且苻飞龙如果接受这样的命令,应该对慕容垂加倍防范,为何如此轻易上当被杀?所以,不排除这是慕容垂弄出来的假消息,以取得起兵口实的可能性。

        第二、慕容垂是否在祭拜祖庙时杀吏烧亭?慕容垂低调处事的时间已久,早就修炼到了唾面自干的程度,怎么会在这最关键的时候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而且此事出自力主杀慕容垂的石越的报告,所以恐怕不能排除石越为了杀慕容垂而故意栽赃陷害。

        以上两个猜想,都只是出自推理,无史料可以证明,我们可以明确的是:慕容垂造反了,关东大地,狂飙骤起!

列人之战

        晋孝武帝太元八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也就是袭杀苻飞龙的第二天,慕容垂率部南渡黄河,另留部将可足浑潭守河内沙城,同时派参军田山秘密赶回邺城,通知慕容 农、慕容楷、慕容绍起兵的消息,让他们尽快离开的邺城。这天傍晚,由慕容绍先到蒲池(邺城郊外的风景区,前秦在此设有养马场),盗取了前秦的几百匹战马 (苻丕手下的戒备之松懈,让人吃惊)。十二月二十九日,慕容农、慕容楷率数十名随从,化装成平民,逃出邺城,与慕容绍会合,然后骑上偷来的马,慕容农向北 奔往列人(今河北肥乡县东北),慕容楷、慕容绍则奔往辟阳。不知道慕容农等人做人质的这几天,是住在邺城城内,还是仍住在西郊驿站,从出逃如此容易来看, 可能还住在西郊驿站吧。但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苻丕的严重失职。

        第二天,也就是晋太元九年的元月初一,长乐公苻丕在邺城庆祝春节,大宴宾客,派人请慕容农等人赴宴,左等右等不见人来,才发现有点不对头,忙派人四处寻 找。(难道前天大批马匹被盗的事没人向苻丕报告?又或者他迟钝到认为这是普通偶然的刑事案件?)直到三天后才知道慕容农等人已到列人,而且已经起兵。

        这时,丁零叛军的首领翟斌,正被部下逼宫。慕容凤、王腾、段延这些人都劝翟斌投向慕容垂,拥慕容垂当盟主,共同反秦。翟斌此时的兵力强于慕容垂,要他低下 头当别人的部属心里自然不会太痛快,但一来慕容垂不是好惹的,二来自己最能干的这几个部下全是前燕旧人,一旦他们离开,自已手下也就剩不下多少了,到那时 是很容易被人吃掉的。于是翟斌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同意了众人的要求。(苻丕完全失算了:不但苻飞龙没有能力对付慕容垂,而翟斌也没有按他的想法与慕容垂来 次两虎相争。)

        正月二日,慕容垂抵达洛阳城外,平原公苻晖已得知的苻飞龙被杀的事,紧闭城门,不许慕容垂入城。同时,翟斌派来的长史郭通到达慕容垂军营,经其游说,慕容 垂接受翟斌的投靠,两军于洛阳郊外会师。翟斌为赢个头彩,见慕容垂后,立即劝他登极称帝。慕容垂捥拒说:“新兴侯(慕容暐在前秦的封号)是我们的主人,应 该迎接他重归大位。”一个虚情进劝,一个假意回绝,大家例行了一番历史上司空见惯的公事。

        因为洛阳四面易受攻击,且前燕在这里的统治时间不长,根基不厚,慕容垂决定暂时放弃洛阳不攻,北上取旧都邺城以为根本,便率军回攻邺城。兵锋所指,前秦的 荥阳太守扶余人扶余蔚、昌黎太守鲜卑人卫驹,都率部献城投降慕容垂。说到这位荥阳太守扶余蔚,也是位老朋友了,十四前,背叛前燕,打开的邺城北门,放王猛 大军入城的,正是这位仁兄,那时可是为前秦灭燕立下了大功。如今时过境迁,又背叛了前秦,投到慕容垂麾下。

        慕容垂顺势抵达荥阳,部属再次请求他自上尊号,以便号令天下,慕容垂便援引晋元帝司马睿的先例,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一切礼仪制度,与帝 王相同。同时加封功臣:翟斌为建义大将军、河南王;翟斌的弟弟翟檀为柱国大将军、弘农王;慕容垂自己的弟弟慕容德为车骑大将军、范阳王;侄儿慕容楷为征西 大将军、太原王(继承四哥慕容恪的封号);扶余蔚为征东将军、左司马、扶余王;卫驹为鹰扬将军;慕容凤为建策将军等。此时慕容垂拥有的部众,即他原来的人 加上翟斌、扶余蔚、卫驹的人马,号称有二十万人(可能水份很大,因为后燕此时还不存在完整的国家机构,没有固定领土与户籍,多半是把士兵的妻儿老小都算进 去了。如在《明史》中,那此“流寇”动不动就有几十万人,除了虚报之外,这种计算方式恐怕也是个重要因素)。

        差不多在慕容垂到达荥阳的同时,他的第三子,从邺城出奔到列人的慕容农又在河北建立了后燕的另一个力量中心。慕容农初到列人时,投到乌桓人鲁利家,鲁利很 可能原先是慕容垂的旧日下属,对慕容农极为恭敬,口称“郎君”,立即摆上菜饭招待。见慕容农笑而不食,冲着妻子发火:“郎君可是贵人,你就不会弄点象样的 东西出来?”他的妻子比他有见识:“郎君是有大志向的人,来这里一定有大事,不会是为了吃你一顿饭。”慕容农确信鲁利可靠后,告诉他慕容垂已经起兵复国, 自己打算也在列人起兵呼应的事,鲁利立即表示:不论生死,唯命是从。慕容农又去找到当地另一个豪族,同样做过慕容垂部下的乌桓人张骧,张骧连连叩拜,激动 不已:“能够再侍奉主公,岂敢不尽死力!”于是,在鲁利与张骧的帮助下,慕容农征集列人百姓为兵,砍下大树的树枝当武器,把旧衣服裁开,做成军旗,就在列 人起兵了。

        由于不久前,秦军在淝水大败,大量溃败的逃兵散落民间,一时回不了或不敢回家乡,集结成大量的小股武装,遍地皆是草头王。参军赵秋,这个曾劝说慕容垂杀苻 坚、苻丕都被拒绝的谋士,此时鼓动如簧之舌,替慕容农游说列人附近的这些山大王。在他劝说下,屠各人毕聪、卜胜、张延、李白(肯定不是那位大诗人)、郭 超,东余人余和、敕勃,乌桓人刘大等都率领各自的人马投奔慕容农。一支万余人的乌合之众就这样建立起来。

        接着,慕容农攻克前秦的重要据点馆陶(今属山东),让舅爷兰汗、参军赵秋攻下康台(今河北曲周东南)、顿丘(今河南浚县北),夺取了大量辎重和战马数千 匹,慕容农部声势变得浩大。因为距离慕容垂所在的地方较远,一时没有取得联系,慕容农一时不敢擅自封爵拜官。赵秋于是建议慕容农说:“今天来投奔的这些 人,没有几个是出于对大燕的忠肝义胆,大部份都只是想乘势立下功劳,好博取荣华富贵,如果得不到相应的奖励,士气很容易下降。非常时期不可拘泥于常规,殿 下应该代替主公,行使赏罚大权,才能广大国家中兴的基础。”慕容农认为有理,予以采纳,于是前来投效后燕的人,前后不断。后来慕容垂知道此事,大为赞许。

        不久,又有不少前燕的旧人纷纷起事响应慕容农,有上党的库傉官伟,东阿的乞特归,燕京的光烈将军平睿、平睿的兄弟平幼、平规等。慕容农带兵据说军纪严明,秋毫无犯,很得燕地百姓的好感。

        处处起火的局面,让邺城中的长乐公苻丕有点手足无措了,匆忙派出了骁骑将军石越率一万余精兵,讨伐慕容农。慕容农得知后对左右说:“石越向来以智勇闻名, 今天出兵不去南边迎击大军,却跑来对付我,分明害怕我父亲,以为我好欺负。他这样认为,戒备就不会很严密,我们就有办法以计取胜。”正月七日,石越抵达列 人城西,慕容农命赵秋和参军綦毋滕迎战,小败石越前锋。

        石越曾与慕容垂共事多年,一同打过襄阳,也一同参与打退桓冲反攻的行动,对慕容垂的份量掂量得很清楚,深知自己不是对手,还是不要轻试锋芒为妙。和那个可 怕的慕容垂比起来,他的儿子慕容农自然是软柿子,先把这个捏烂了,也有助提升淝水之后又屡屡受挫的秦军士气。可不料刚到列人,就被这小子来了个下马威,原 来连这个柿子也不是这么好捏的。石越便命立栅设营,打算固守,其心虚的一面,让对手看了个清清楚楚。

        慕容农对部下笑谈:“石越所带的号称精锐,兵力上又有优势,不在初到时趁着锐气对我攻击,却来修筑防御工事,把进攻战打成了防御战,可见他军心不振,士卒 丧胆,是不会有什么作为的。”慕容农部将,参军赵谦建议:“石越的军队虽然装备精良,但士气低落,不难打败,应该马上攻击。”慕容农不同意,对他说:“他 们的铠甲穿在身上,我军的铠甲穿在心上。如果在白天交战,我军士卒看到敌军装备精良,阵容堂堂,可能会心存畏惧。不如等到入夜攻击,可一战而胜。”

        太阳落山时,慕容农发动了攻击,以牙门刘木为先锋,率四百名猛士袭击秦营。秦军一直没有从淝水大败的心理阴影中走出来,轻而易举就被刘木扰乱了阵列,慕容 农乘机带着他那批虽然装备拙劣,却士气高昂的杂牌军随势猛攻,秦军大败,石越于阵中被燕军斩杀,比他自己预言的还要糟糕,连俘虏都没当得上。之后慕容农将 他的人头上呈给慕容垂。就这样,原先苻坚派驻关东地区的三员嫡系名将,才两个月不到,已有两人被斩杀,只有座镇晋阳的骠骑将军张蚝暂时幸存。前秦在关东的 威信,几乎降至谷底。

见责姜让

        正月二十六日,北上的慕容垂到达邺城郊外,废前秦建元年号,改称燕元年,历史上一般把这一天视作后燕的开端。随后,南下的慕容农也到达邺城,与慕容垂会 师,他代理任命的官职,慕容垂全部原样加授。同时正式封世子慕容宝为太子,封慕容拔等十七人及外甥宇文翰、表弟兰审为王,另封三十七人为公。数天后,可足 浑谭率二万人,平幼、平睿、平规兄弟率数万人也赶到邺城郊外与慕容垂会合。

        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燕军,长乐公苻丕估计连肠子都悔青了,只得病急乱投医,派部下侍郎姜让出城,企图劝说慕容垂回心转意。说起这位苻丕,他本是天王苻坚的 庶长子,字永叔,自幼号称“聪彗好学,博综经史”,曾向名将邓羌学习兵法,提起将略来头头是道,而且善抚士卒,曾充任主帅指挥秦军攻克襄阳,被认为文武才 干,在苻家子弟中仅次于苻融。不过从慕容垂到邺城以来的这一个多月的情形来看,苻丕决策错误连连不说,在形势如此紧要的关头,仍然麻痹大意,疏以戒备,表 现很不称职,其才恐怕还是空谈多于实际。在如今慕容垂大军已经围城的时候,竟然还幻想用言词来平息叛乱,这就象在甲午大败后,还要李鸿章去和伊藤博文谈出 一个平等条约一样不可能。综合上述,我们这位可敬的长乐公大人可以用一句名言来评价:很傻,很天真。

        到达城外燕军大营,姜让传达了苻丕的口信:“去年陛下遭遇大难,正是靠将军保卫銮舆,才得以化险为夷,那时将军的忠烈义举,超过了古时的贤臣。奈何突然放 弃所有的功勋与忠贞,做出今天这种事来?过贵能改,是古圣先贤嘉许的义举。今天的事,还望将军好好思量,只要番然悔悟,改过自新,现在仍不算晚!”

        慕容垂当然不可能同意“改过自新”,当初保护苻坚也只是出于义气,而不是出于忠心,兴复燕国,是他宿命中的义务,不可能退让,便回答姜让说:“我深受主上 的厚恩,并无忘怀,所以才想保全长乐公,让他和他的所有部属,全部平安地返回长安。然后待我复兴国家,与秦国永远结为邻好。长乐公岂可不识天意,不把邺城 交还?如果再执迷不悟,我只好全力进攻,到那个时候,你们就是想逃出一人一马,恐怕也不容易了。”

        姜让听罢,一股激奋之情涌上心头。前不久慕容垂初到邺城时,苻丕曾想在接风宴席上擒杀慕容垂,正是这个姜让反复劝阻,认为慕容垂没有造反的事实,有功无 罪,不可擅杀,苻丕才停止了这个计划(不过即使实施,恐怕也不一定能成功)。现在慕容垂果然造反了,而且毫无悔意,姜让一定对自己当初的劝阻感到悔恨交集 吧?在一种舍生取义的念头支持下,他再也没有了忌讳,义正词严的责骂慕容垂:“当年,将军不能被自己的国家容纳,投奔我圣朝求生,那时燕国的土地,可有一 尺一寸属于将军?主上与将军,民族不同,风俗相异,却对将军一见如故,推心置腹,仿佛至亲。对将军的宠信,超过了多少元勋老臣,自古以来,君臣相知之厚, 有可以与之相比的吗?可谁知,只因为王师一次小败,你便生出叛逆之心!长乐公是主上的长子,承担着关东的重任,怎么可能恭手献城?如果将军利令智昏,什么 都不顾,自然可以出动全力,又何必多说废话!只可惜将军以七十高龄(慕容垂本年五十八岁,说七十只是形容年老,并非实指),将要悬首白旗,曾是人人景仰的 盖世忠贞,却突然变成了个个唾弃叛逆之鬼!”

        慕容垂默默地听完,一句话也没有说。尽管自前燕亡国后,慕容垂生存的意义,就只是为了慕容氏的重兴,但不管有什么理由,他有愧于苻坚,这是无疑的。虽然他 决不可能放弃自已复国的事业,但对于良心未泯的慕容垂来说,这种愧疚也无疑时时拷问着自己的灵魂(要是姚苌、赫连勃勃之流就没有这种痛苦了),现在让姜让 直言道出,慕容垂感到惭愧而无言以对。但慕容垂左右的人都大怒,请求诛杀姜让,慕容垂终于发了话:“人臣各为其主,他有什么罪?”然后把姜让很恭敬地送回 邺城,同时写信给苻丕以及上书给苻坚,向他们分析时势,挑明利害,希望苻丕退出邺城,并承诺保护苻丕回返长安。当然,这和苻丕劝降一样没什么用处,不久苻 坚、苻丕都回信责骂,对慕容垂的论点痛加驳斥。

        正月二十八日,慕容垂正式开始进攻邺城,仅一天工夫,就攻克了外城。苻丕率部退守内城,继续抵抗,形势上似乎就要架不住了。但燕军的攻势好象就此停顿了下 来,无复第一天的威猛,而且这种情形一直维持了下去,邺城久攻不克,直到第二年八月,苻丕西逃入山西,才为后燕所攻取,历时长达二十个月,是慕容垂一生指 挥的战役中耗时最长的。

        慕容垂为何如此之久攻不下邺城,有观点认为是燕军草创,缺少攻城器械,攻坚能力差,而且在火器大规模应用于战争前,攻取坚城是一个令几乎所有军事家头痛的 难题。不过以在下看,这种看法虽有一定道理,但最关键的原因,恐怕还是慕容垂想保全苻丕的性命,以便尽量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从慕容垂攻陷邺城外城仅用一天 来看,其攻坚能力并不算很弱,后来几次猛攻,更象是吓唬性质的,因为每次猛攻持续时间都很短,好象还有意留出给守军恢复的时间,其目的应该还是希望苻丕主 动屈服,让出邺城。在几轮猛攻无效后,慕容垂把策略改成长期围困,但在大多数时候又故意不围死,留出给苻丕西撤的道路。这种不围死的长期围困其实没多大用 处,慕容垂犯这种军事上的低级错误,其原因自然不可能是水平不够。

        邺城攻击战的经过表明,慕容垂一直在追求复国与追求道义之间摇摆,以寻求一个心理上的平衡。但两者之间相距是如此之远,以至于无法调和。结果,他既不得不 以叛臣的面目被书写在史书上,又不得不做出很多妨碍他复国事业的错误决策,如果慕容垂是一个更加理智和冷血的人物,他取得的成就当不仅仅是恢复前燕旧疆。 从个性上说,慕容垂其实是不适合做一个政治人物的,但命运却终于把他推上这条道路的颠峰,这也是一种个性的悲剧吧?

        此时按史书的一般说法,慕容垂在邺城城下的兵力多达二十万人,不过城内苻丕的困境一目了然,城外燕军的情况也不象看起来那么良好。这些燕军如何从无到有过 程来看,不难发现,这是一支标准的杂牌军,装备低劣,素质参差不齐,大多没什么作战经验,民族庞杂,大部份不是鲜卑人,只是在慕容垂这杆大旗的号召下,松 散地汇在一起。正如赵秋所说,这些人多数是来求取荣华富贵的,至于复不复燕关他们鸟事?聚起来很快,但如果一旦期望值得不到满足,要散开来甚至倒打一耙也 是易如反掌的事(例如过不了多久,原先的“第一功臣”翟斌就又造反了)。要驾驭这样一支庞大的乌合之众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带来的麻烦甚至不比对手少, 要把他们改造成一支真正合格的军队,道路还很漫长。

        所以,慕容垂起兵还不到两个月,就滥施赏爵,封了一大堆的王公,讨好这些人的意味十分明显。这也不可能是一支仁义之师,虽然史书上说慕容农军纪良好,但在 缺少后方基地供应的情况下,要求一支如此庞大而且松散的军队长期保持军纪,不打家劫舍,是无法做到的,除了极少数例外,在发生饥荒时,先饿死的肯定不是军 队。因此,不管慕容垂是否有主观故意,他发起的征战,给河北百姓带来了深重的灾难。一首民谣,开始在关东渐渐流传开来:“幽州(垂夬),生当灭。若不灭, 百姓绝!”

        慕容垂将大部兵力聚集在邺城城下的时间并不太长,到了二月,几次猛攻未凑效后,留部份人围住邺城,将主力分散到各处略地,以求发展。具体来说,有这么主要 几路:以侄儿太原王慕容楷、陈留王慕容绍安抚山东;弟弟范阳王慕容德进攻枋头;乐浪王慕容温、抚军大将军慕容麟进攻信都(今河北冀县)、常山(今河北镇 定)、中山(今河北定县);以平规进攻蓟城。实际上,在目前后燕还没有一块稳固国土的情况下,要把二十万人长期聚在邺城附近,也是根本办不到的。

遍地狼烟

        苻坚虽然在回书中对慕容垂进行了痛斥,但他实际上已经打算将关东放弃,让给慕容垂了,因为此时在关中也着了好几把火,前秦中央根本无力增援关东。三月,慕 容暐的弟弟,任前秦北地长史的慕容泓,得知叔父慕容垂起兵的消息后,弃官逃走,逃到函谷关附近时,集结了也在逃难数千鲜卑人,组成一支军队,回师关中。在 华阴打败秦将强永,声势大振,便自称都督陕西诸军事、大将军、雍州剌史、济北王(西燕开始形成)。同时遥推慕容垂为都督陕东诸军事、丞相、大司马、冀州刺 史、吴王。在秦都长安东西不过百里的地方,钉了一根钉子。不久之后,慕容暐的另一个弟弟,担任平阳太守的著名美少年慕容冲,也聚众二万起兵,进攻蒲阪(今 山西永济)。

        前秦的天王苻坚不无懊悔地对谋士权翼说:“当初没有听从你的建议,让鲜卑人到处作乱,以至落到今天的境地!关东的地方,我不再和那个人争了,但慕容泓这小 子,竟然打到门上来,该对他怎么办?”权翼认为,慕容垂忙着攻略关东,暂时不会出兵关中,应乘着这个时机,重拳出击,打掉慕容泓,否则慕容鲜卑如今布满关 中,一旦发生变化,后果就更严重了。这个想法并不错,但苻坚又一次用人不当,命巨鹿公苻睿为主帅,统左将军窦冲、龙骧将军姚苌,集中五万军队,讨伐慕容 泓、慕容冲。

        慕容泓听说前秦大军前来,也很害怕,打算退往关东,但秦军的主帅苻睿,是个勇猛、粗暴、易冲动的人物,对慕容一族的背叛恨得牙根痒痒,决计切断慕容泓的东 归道路,迎头痛击,一定要把这些可恶的鲜卑人一网打尽。龙骧将军姚苌很理性的劝告他说:“这些鲜卑人思乡欲归,所以才相聚作乱,最好是跟在后面把他们赶出 函谷关,不可强行阻拦。你就是纠住一只小老鼠的尾巴,它都还能回过头来咬你一口,何况是这些思乡心切的鲜卑人,一旦他们发现无路可逃,就会不顾一切地与我 军拼命,胜负就难说了,我军万一失利,后悔就来不及了。”苻睿不理睬,一心要把这些鲜卑叛军赶尽杀绝,姚苌无奈,只能听任外行领导内行,不过还是留了个心 眼,悄悄躲在了后面。不久,苻睿与慕容泓大战于华泽,果然不出姚苌所料,前秦军大败,苻睿被慕容泓斩杀。

        躲过一劫的姚苌不敢回长安,便派部属赵都、姜协去向苻坚报告战况并请罪。苻坚可能是被一连串的坏消息弄得情绪大变,一改平日的宽容大度,极为失常地将赵 都、姜协二人处死!姚苌得知后大惊,料想自已回去定无好结果,便率部属逃到渭北马场,集合羌人中的强宗豪门,如天水尹纬、尹详,南安庞演等人,一起造反。 各羌人豪族公推姚苌为盟主,姚苌便自称大将军、大单于、万年秦王,并大赦改元(十六国中的后秦开始形成)。不久,苻坚亲率二万大军(真是今非昔比啊,不到 一年前,能够征发百万大军的前秦,现在出动二万人也是“大军”了)讨伐姚苌,姚苌如有天助一般,先败后胜,击败了前秦军队的进攻。之后,前秦丧失了对后秦 的优势,再无力控制后秦的发展,关中变成前秦、后秦、西燕三大势力角逐的战场。

        慕容泓在华泽打了胜仗,慕容冲却在河东被前秦左将军窦冲打败,率余众八千人投奔兄长慕容泓,慕容泓军声势浩大,便暂时不东归了,反而西进迫近长安,要挟苻 坚放还慕容暐。几个月前,从淝水战场上败逃而回的慕容暐在途经荥阳时,慕容德曾劝这个侄儿皇帝留下来起兵,不要回去,但慕容暐缺乏胆略,不敢听从,仍就回 到了长安。现在,大怒若狂的苻坚召见了他,怒斥说:“这就是慕容泓的信,你如果想走就说!联自会送你路费!你们这一家人,真是人面兽心,不可以国士相期 许!”慕容暐忙跪下连连叩头,直叩得额头流血,并泪流满面地表白自己决无二心。过了很久之后,苻坚情绪稍稍舒缓,说:“这是那三个竖子所为,和你不相 干。”又饶过了慕容暐,并命他写信给慕容泓、慕容冲、慕容垂三人劝降。

        慕容暐表面同意,暗地里却派人去见慕容泓,嘱咐说:“我早已是笼中之人,没有生还的可能性。而且也是燕室的罪人,不值得你们顾念。你要勉励自己,复兴大 业,可让吴王(慕容垂)做相国,中山王(慕容冲)做太宰兼大司马,你可任大将军兼司徒,代行天子职权。只要听到我的死讯,你便称帝。”人之将死,慕容暐终 于也有了骨气。不过,他让慕容泓即位的旨意并没得到执行,因为仅仅两个月后,慕容泓就因为待下苛刻,被部下高盖等人所杀,另拥戴慕容冲为主,他比慕容暐还 早死了半年。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秦受到的打击,还不仅仅来自四处疯起的叛乱,淝水会战中的胜者—东晋,在经过了几个月的准备后,也开始了又一次全方位,大规模的北伐。

        先动手的是在会战中出力不大的荆州军,384年正月,就在慕容垂会攻邺城时,桓冲命上庸太守郭宝攻取魏兴、上庸、新城三郡,竟陵太守赵统进攻襄阳,四月, 晋军大败前秦荆州刺史都贵,收复襄阳。同月,晋将杨佺期击败秦将潘猛、窦冲,五月,秦丰阳(今陕西山阳)守将献城降晋。七月,平原公苻晖弃洛阳、陕城,西 逃长安,故都洛阳再次为东晋军收复。同时,晋梁州刺史杨亮反攻巴蜀,因蜀地的秦军大多北调平叛,晋军进展顺利,连败前秦军,到次年二月,晋军完全收复巴 蜀、汉中,前秦势力被逼回秦岭以北。东线的反攻从384年八月开始,以谢玄、桓石虔、刘牢之等统军北上,当月即收复下邳、彭城,兵进兖州、青州。九月,刘 牢之收复鄄城,谢玄收复琅琊,淮河以北,黄河以南,基本为东晋收复。总之,这次北伐虽然很不出名,但成果丰硕,收复的失地之多,为东晋历次北伐之冠,对前 秦来说,真是屋漏又逢连夜雨啊!在原来前秦广大的土地上,基本上已不存在平安之地,处处狼烟四起!


丁零反目

        漫长的邺城攻防战从384年的年初打到了年中,苻丕奋力死守,慕容垂仍然没有攻下邺城,尽管他接受右司马封衡的建议,筑坝引漳河水灌邺城,加大城中的困 境,但苻丕也没有丝毫服软的表现,反而瞅了个空子,袭击慕容垂。虽说没对战局产生什么影响,可也让慕容垂很没面子,苻丕能力虽然不怎么强,骨头还是挺硬 的!

        在这种情势下,后燕的建义大将军、河南王翟斌渐渐有了二心。矛盾从合作的那一天起就埋下了:以翟斌方面而言,从吆五喝六的老大,变成了一人之下的老二,这 位丁零人的大首领原本就不是太乐意的,只是慕容垂太有名了,自已的部下又纷纷逼迫自己推慕容垂为首,才不得不这么做了,认这个年纪比自己小,兵也没自己多 的人当头。但现在看来,慕容垂也是见面不如闻名啊,花了这么长时间,连个邺城都打不下来。而且慕容垂虽然给他和弟弟翟檀都封了王,但只是空有爵位而已,既 没有相应的财富,也没有相应的权势,翟斌不由对原先的举动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另一方面,慕容家族的人也对翟斌越来越不满,翟斌仗着自己功劳大,资格老,总对慕容家端出一副“恩公”的嘴脸,傲慢放纵不说,还贪得无厌地漫天要价,无止境地索要封赏,而后燕现在的状况明明就穷得叮当响,也没有能力应付他的一次次勒索。

        于是,慕容家的人聚集一起,由太子慕容宝出面,秘密请求除掉翟斌,慕容垂回答说:“当初我们在黄河南岸立下的盟誓,怎么可以违背?如果他先做出对不起我们 的事,则违约在他。现在他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反状,我却把他诛杀,世人将说我妒其功,惧其能。我正要招揽天下英雄,共创大业,不可以让人认为我心胸狭隘,失 天下之所望!就算他已有谋反的计划,还能算计过我?只要我防着他,他不可能什么作为。”

        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骠骑大将军慕容农遂一齐劝说:“翟斌兄弟依仗当初有拥戴的大功,蛮横自大,一定会成为国家的灾难,不可不除。”慕容垂笑道: “蛮横自大,只会使他失败得更快,怎能成为我们的灾难?他确有大功,如果做出什么不轨举动,待其自毙就行了。”所以,不听从众人的劝告,反面对翟斌越加推 崇礼遇。

        不久翟斌悄悄指使自已的心腹推荐自己出任尚书令,这个职务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国务院总理。慕容垂很客气地回答:“翟王功大,是应该担任尚书令,只是国家还没 有设置尚书台,不好任命尚书令。”软软地回绝了。翟斌见自己当“翟总理”的希望落空了,大怒,寻思: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既然跟着你慕容垂混的好处不 大,我们转换门庭与苻丕合作,说不定油水更多。

        于是,到晋孝武帝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七月,翟斌偷偷派人与城内的长乐公苻丕接上关系,要率自己的丁零部众与前秦军里应外合,决开漳水河堤,对付燕 军。慕容垂早就防着他一手,岂会不察觉,一旦拿到了确凿证据,立即将翟斌与其弟翟檀、翟敏逮捕并斩首,对除这三人外的其余参与者一概赦免。

        不过慕容垂对此事的处理也不能说很好,对翟斌兄弟以外的其它人宽大有余,戒备不足,结果,翟斌的侄子翟真,连夜率领丁零部众脱离后燕阵营,往北向邯郸方向 逃去,后燕阵营中,最大的杂牌部队叛逃,使燕军声势遭受重挫。也可能受这件事的刺激,再加上苻坚宽仁致败的教训,此后慕容垂改变了原本相对的宽大作风,开 始倾向于杀一儆百。

        出走不久,翟真又潜回邺城北郊,打算与苻丕内外夹击燕军。慕容垂命太子慕容宝、冠军将军慕容隆迎击,打败翟真军,翟真只得再次北退到邯郸。慕容垂派太原王 慕容楷、骠骑大将军慕容农讨伐。八月初,翟真放弃邯郸北逃,燕军随后追赶,八月三日,在下邑追到,慕容楷随即下令攻击。慕容农提醒他说:“我军士卒急行军 这么长时间,已经很疲惫,而观察敌军军营,只见老弱,不见精锐,恐怕有埋伏。”慕容楷不以为然,仍然发起攻击,结果果然中伏,后燕军大败,只得南撤,而翟 真则在中山(今河北定县)一带站稳了脚跟。

        由于慕容垂最器重的侄儿慕容楷的失误,燕军在下邑之战失利,使后燕错过了将丁零叛军扼杀于萌芽的机会,此后丁零翟氏成了后燕的死敌,与后燕反复争战长达八年之久。

秦晋联兵

        就在太元九年七月,翟斌谋反前不久,前秦的幽州刺史王永与平州刺史苻冲联兵南下,攻击后燕。慕容垂命宁朔将军平规迎击,两军战于范阳(今河北涿县),前秦 军大败,平规乘胜进逼蓟城。王永失利后,求救于振威将军,控制代地的匈奴酋长刘库仁。刘库仁便派妻兄公孙希为主将,率三千精锐骑兵支援王永。八月,刘库 仁、王永、苻冲三镇联军大败后燕平规于蓟城南郊,然后乘胜南下,抵达唐城(今河北唐县)。翟真乘机与联军联系,相互呼应,组成更广泛的反燕统一战线。

        由于丁零的叛离,再加上蓟城与下邑的两次战败,后燕的处境又恶化了,原先不少已臣服于后燕的州郡,又重新倒向前秦,或态度暧昧,坐观成败。此时,邺城里的 苻丕处境也越发困难了,原有的存粮基本已经吃尽,把松木削成碎屑用来喂马。眼看再努一把力就可下邺城时,城外的慕容垂对部下众将说:“苻丕穷困已极,仍然 作战,他定然不会投降。不如解围,让苻丕平安西走,以报答当初天王的大恩。同时,可以集中力量,先对付翟真。”八月十五日,中秋之夜,燕军解除对邺城的包 围,向东北方的新兴城(即原来的列人附近,本年二月时由慕容垂下令修筑,作为燕军屯粮之地,今河北肥乡)集结。新兴城以及附近的清河、平原等地,这一段时 间由慕容农治理下,法令公平,纪律严整,成为当时战乱中难得的一小方净土,已成为后燕可靠的基地。

        因慕容垂手软,苻丕暂时转危为安,但苻丕恨死了慕容垂,当然不可能领这份情。他压根没有退出邺城的打算,一旦缓过这口气,立即派宦官光祚前往中山,与翟真 结成同盟,同时派阳平太守邵兴率数千骑兵出击,联合重新倒向前秦的冀州各郡县兵力,打算与光祚招揽的翟真部南北夹击后燕,计划在襄国(今河北邢台)会师。 前秦在关东的声势重新振作,赵郡人赵粟等人在柏乡聚众起兵,响应前秦。

        慕容垂从容应对,先集中力量对付南面的敌人,以慕容隆、张崇正面迎击邵兴,同时以慕容农出清河,绕到邵兴之后。邵兴对局势过于乐观,早早推进到襄国,形成 孤军深入的态势,结果被慕容隆打败,只得退往广阿(今河北隆尧东),正好与慕容农遭遇,再败,被燕军擒获。北面的光祚由于进军迟缓,没能与邵兴会师,在得 知邵兴全军覆没后,不敢再按原计划行事,遂向西避开燕军,沿太行山东麓南下,逃回邺城。打败邵兴后,慕容隆移兵攻击赵粟等部,连连取胜,基本将这些武装消 灭。河北各郡县见到风向又转了,纷纷再改旗帜,归附后燕。

        此时,北面由王永、苻冲、刘库仁、翟真组成的反燕联军内部又发生的重大变故。振威将军刘库仁在派出公孙希救援王永之后,又强征雁门(今山西代县)、上谷 (今河北怀来)、代郡(今河北蔚县)三郡民兵,集中起一支大军,打算亲自率领南下救邺城。由于准备仓促,征发急迫,使得三郡民兵怨声载道。当刘库仁大军推 进到繁畤(今山西浑源西南)时,刘库仁的部将,原前燕太子太保慕舆句的儿子慕舆文(《魏书》中叫慕容文,但魏书对慕容部人名的纪录,错误颇多,故不 从。)、原零陵公慕舆虔的儿子慕舆常,乘机煽动民兵兵变,于夜间突击刘库仁本营,将刘库仁斩首,然后南投后燕。值得一提的是,此时在刘库仁的阵营中,寄居 着一个十三岁的男孩,名字叫拓跋珪。

        刘库仁原先派出的公孙希部,得知刘库仁被杀,霎时崩溃,公孙希成了光根司令,只得就近投奔了翟真。联军遭此大变,也跟着瓦解,各保本镇。

        苻丕眼见邵兴兵败,北方联军又已瓦解指望不上,只得派光祚和参军封孚前往晋阳,征召并州刺史王腾、骠骑将军张蚝前来救援。张蚝与王腾合计了一下,认定东救 邺城是死路一条,于是宣称:他们兵力太弱,不能从命!苻丕进退失据,不知慕容垂若再攻邺城,当如何招架?而此时,另一个大威胁,东晋的北伐大军也已迫近。 猛将刘牢之所率的北府精锐已挺进到黄河南岸的碻嗷(“嗷”应为“石”字旁,今山东茌平西南),郭满已占领滑台(今河南滑县东),将军颜肱、刘袭甚至已从滑 台渡河,东晋大军第一次抵达黄河北岸。

        苻丕只得派将军桑据,前往黎阳(今河南浚县)抵抗晋军。刘袭夜袭桑据,打败秦军,攻陷黎阳。苻丕得知黎阳再败,惊惧交加,反复权衡利弊之后,只得决定,派 族弟苻就与参军焦逵前往晋营向东晋求和同时求救。在递交给晋军主帅谢玄的书信上,苻丕用高姿态写道:“希望贵军能提供粮草及通道,让我军西撤以赴国难。如 此只要贵军到达,我将让出邺城。如果西去的道路不通,或长安已经陷落,则请贵军协防邺城。(那意思好象是说:如果回不了长安,邺城我还要回来的。)”

        焦逵看到这份书信,感到领导安排的这份工作难度实在太大,便与另一参军姜让(就是面责慕容垂的那位),还有苻丕的大舅子司马杨膺等人商量说:“今天的情 况,我们输得都快要当裤子了,长安也久不通音讯,谁知是存是亡?如今屈膝叩头,也不一定得到东晋的援助。可我们的长乐公大人仍然豪气干云,还想以平等姿态 与东晋交涉,结果必然失败!”于是,这几个人擅自改动了苻丕的书信,把信件改称奏章,并承诺:晋军一到达,秦军便投降接受整编,交出回邺城后,苻丕将随晋 军前往南方朝见。并商定,到时候,如果苻丕不干,就把他抓起来交给晋军。(焦逵、姜让、杨膺似乎都是汉人)

        十一月底,慕容垂基本稳住后方的局势后,见苻丕不肯离开邺城,便留慕容农、慕容麟对付翟真,慕容佐、平规北击王永,自率大军再次进逼邺城。十二月,燕军将 城三面围住,留出西面的通路让苻丕退走。苻丕急命焦逵向晋军求救,焦逵面见晋军主帅谢玄,谢玄提出,苻丕须送自己的儿子当人质,晋军才能出兵相救。焦逵只 好再三表示苻丕绝对是诚心归降!并秘密转达了他和杨膺的密谋,不由苻丕不从。谢玄于是决定出兵救邺,命威名远扬的猛将刘牢之率二万北府精锐出枋头,逼近邺 城郊外的燕军。同时急调米二千斛支援秦军。这样,就在淝水之战发生一年零一个月之后,东晋和前秦,这对原来不共戴天的死敌,在河北战场又阴差阳错的成了同 盟军,可见那句名言实在说的没错:世界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也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五桥泽之战

        晋孝武帝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刘牢之进抵枋头。这时传来了对东晋不好的消息:杨膺等人的密谋被发觉,苻丕立即反应,将杨膺、姜让二人抓捕处斩。刘牢 之得知后,迟疑了数天,但最终仍决定按原计划北救邺城。由此引发了当时南方第一猛将与北方第一智将的激烈较量—五桥泽之战。

        在讲述五桥泽之战前,我们还是先来看一下双方的底牌:

        兵力:

        燕军的参战兵力在史书上无明确记载,只能进行一下推测:慕容垂在太元九年初围攻邺城时,号称有二十万军队,但在当年七月因丁零叛离,减少了数万人。因慕容 垂控制区的大部份经济已濒临崩溃,恐怕没有大规模征发新军的能力,甚至连维持现有规模都不容易,估且算他有十余万人。这十几万军队分成了几个部份,一部分 由慕容佐、平规率领正在进攻蓟城,打得王永、苻冲满地找牙;一部份由慕容麟指挥,正在进攻驻防中山的翟真,也正处在上风;因为晋军的逼近,原先刚刚暂时稳 定的后燕控制区再次出现了叛离的苗头,因而在后方郡县也不得不相当的力量防范;剩下得由慕容垂亲自率领正在围攻邺城,也就是五桥泽之战的参战部队,人数可 能在五万以上,十万以下。

        另一方面,晋军刘牢之部的数量比较明确,二万人。苻丕部秦军此时的数量不是很明确,但他后来放弃邺城南下枋头就粮,之后又返回邺城时有部众三万人,这三万 应该是军队,因为他最后弃邺城西逃入潞川时还有男女六万余口。这样就算他有三万军队应该不会太离谱,那么晋秦联军共五万人。总体来看:慕容垂在兵力数量上 较之刘牢之、苻丕联军可能仍有一定优势,但优势不会太大。

        但若提到军队的素质,则刘牢之部无疑占有绝对优势,北府军的强悍善战,在此时的中国应无匹敌!而且补给充分,装备精良,且因屡战屡胜而士气高昂,其战斗力 正处巅峰;慕容垂部多为临时拼凑而成,但也经过了一年的战斗洗礼,也有了很大提高,所战多胜,士气也还是不错的,战斗力次于北府军;苻丕所部,多是残败之 余,如同惊弓之鸟,战斗力最弱。综合数量与质量,两军在军队实力方面大致相当。

        后援补给:

        在这方面,东晋拥有绝对优势,在淝水战后,东晋成了并列各国中的最强者,大举北伐,势如破竹,黄河以南基本收复,其实力和组织力远优于此时的后燕;后燕此 时的有效控制区仅是今河北省南部的一小块,且三面受敌(北有王永、翟真等,南有苻丕、东晋,西有王腾、张蚝,东面无敌,因为那边是大海。),内部不稳,经 济崩溃(当年四月,也就是五桥泽之役发生的同月,慕容垂下达了一道有名的命令:禁止辖区内的百姓养蚕,好留下桑葚,以充军粮。堂堂的后燕大军已沦落到和小 虫子争食的地步,可见情况之窘迫。),如与东晋打成持久战,将难以维系。

        双方主将:

        慕容垂不用说了,刘牢之前面也有过简介,他算得上继桓温之后,慕容垂再一次面对的真正高手。再补充一点:在此战之前,两人均是历尽百战,从无败绩,双方的部下都对主将的能力充满信心。

        《晋书》上对有些历史事件的记载,如同楚国集市上的那位小军火商,常常同时贩卖无坚不摧的矛和坚不可摧的盾,对此战的记述就是一例:

        《晋书·孝武帝纪》是这样记的:“(三月),龙骧将军刘牢之及慕容垂战于黎阳,王师败绩。夏四月丙辰,刘牢之与沛郡太守周次及垂战于五桥泽,王师又败绩。”按这种说法,刘牢之与慕容垂打了两仗,面且是两仗两败。

        但在《晋书·刘牢之传》又是这样记的:“时苻坚子丕据邺,为慕容垂所逼,请降,牢之引兵救之。垂闻军至,出新城北走。牢之与沛郡太守田次之追之,行二百 里,至五桥泽中,争趣辎重,稍乱,为垂所击,牢之败绩,士卒歼焉。牢之策马跳五丈涧,得脱。”按这种说法,刘牢之只与慕容垂进行了一次交战,惨败。而且在 上一条记载中的沛郡太守周次变成了田次,也不知道的这位太守大人究竟是姓田还是姓周。

        但到了《晋书·慕容垂载记》中,晋军就要威猛多了:“晋龙骧将军刘牢之率众救苻丕,至鄴,垂逆战,败绩,遂撤邺围,退屯新城。垂自新城北走,牢之追垂,连 战皆败。又战于五桥泽,王师败绩,德及隆引兵要之于五丈桥,牢之驰马跳五丈涧,会苻丕救至而免。”按这种说法,刘牢先有数次小胜,最后大败于五桥泽。

        相对于自相矛盾的《晋书》,可能还是《资治通鉴》的记录更接近事实:慕容垂与刘牢之共发生了三次较大的战斗。太元十年三月,刘牢之到达黎阳,攻进燕将刘抚 驻守的孙就栅。慕容垂命慕容农留在邺城外围,亲自率军救援刘抚,迎击刘牢之。经过一番交锋,刘牢之小败,退回黎阳。同时苻丕也率军从城内出击,呼应晋军, 但被慕容农击败。这是第一次战斗。

        四月初,刘牢之再次进军,改变了手法,以小队牵制刘抚,主力绕过孙就栅,猛扑邺城外郊,苻丕也再次从邺城拼命出击,夹攻燕军。慕容垂分兵迎敌,在英勇无比 的刘牢之和北府军的猛攻之下,且燕军不象在孙就栅时有阵地可为屏障,苻丕为了解围,也使尽全力配合晋军,结果燕军小败,这是第二次主要战斗,也是慕容垂第 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在战斗中失利。于是,燕军解除对邺城的半包围,向北退往新兴城。四月八日,燕军弃新兴城,再向北撤退。

        撤退途中,慕容垂胸有成竹地对部下众将说:“秦国与晋国的联盟,就象按在一起的两片破瓦,只要手一松,它们就散架了。一方获胜,两边都趾高气扬,一方失 利,两边都会溃散,根本不可能团结一致。我军退一步,它们的配合就不可能协调,那时我军就可一击取胜。”慕容垂这段话,堪称历史上最精辟的战略论述之一, 时至今日,大部分国与国之间同盟关系,仍没有超出慕容垂的“破瓦理论”。(例如今日中俄的准同盟关系,就是被美国这只大手给按出来的。)

        果然不出慕容垂之所料:刘牢之与苻丕之间相互毫无信任。在邺城郊外击败燕军后,刘牢之也不通知苻丕一声,便甩开秦军单独追击燕军,以期尽可能多的接收地 皮。苻丕得知后,害怕河北全被晋军占有,也慌忙派兵出来追赶。这样原本是协同作战的两军,现在为了争抢地盘玩起了赛跑,再加上慕容垂也故意诈败引诱刘牢之 穷追,在这内外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刘牢之挥军猛进,以至最快的一天推进达二百里,到四月十三日,刘牢之军前进到董唐渊(在今河北广宗、威县之间)附近的五 桥泽,追上了燕军。这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五桥泽是整个六朝(东吴、东晋、宋、齐、梁、陈)历史上,南方军队北伐所打到过的最北端!

        注:五桥泽的具体位置,在下没有查到,《水经注》中对此地也无记录。蔡东藩先生的《两晋南北朝演义》中说:此地有一条河,宽约五丈(按此时的计量单位换 算,也就是十二米多一点),故称“五丈涧”,五丈涧上有五座桥,该地故名“五桥泽”。但蔡先生的文章毕竟是小说,实际地形是否确切,不敢肯定。

        屡胜而骄的刘牢之军终于见到了五丈涧对岸的燕军,不由喜出望外,因为对面的情形实在太喜人了!看上去似乎燕军主力已经北逃,剩下还没来得及撤走的辎重,这 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肥羊,如果还不冲上去一顿大嚼,那就对不起上天赐予的钢牙利齿了!尽管长时间的强行军让晋军十分疲惫,但他们仍然如猛虎下山一般冲过了 五丈涧,燕军的后勤兵果然不堪一击,没怎么抵抗就逃了,晋军在发财欲望的驱动下,争抢燕军遗留的财物辎重,队形一时变得零散,不成阵式。

        在不太远处埋伏着的慕容垂,知道自已等待很久的战机已到。于是,一声令下,四周埋伏的燕军突然跃起,冲击暂时缺少组织的晋军,这个战机的拿捏可谓又狠又 准,如果让刘牢之稍有时间恢复秩序,以北府军的善战,是不容易打败的。一般说来,在平原地带作战,步兵如果没有良好的协调配合,是难以抗拒骑兵突击的,何 况慕容垂这样的大行家指挥的突击,即使他们是以精锐著称的北府军。晋军的队形迅速被燕军打乱,刘牢之再也无法有效指挥全军,尽管他们仍奋力抵抗,但缺少协 调与长途行军的疲劳使得他们很快被组织严密战术得法的燕军一批批歼灭。刘牢之慌忙率仍组织得起部份晋军撤退,企图退过五丈涧,却发现燕军慕容德和慕容隆部 已冲到晋军后方,完全切断了河上的几座桥梁,晋军终于完全崩溃。情急之下,刘牢之仗着骁勇和马好,狠命杀出,驰马跳过五丈涧,总算逃出了燕军的合围,而且 走大运的正好撞上因害怕晋军把好处全抢光而在后面追赶的苻丕军队,终于逃出一命,但所部晋军,几乎全军覆没。

        苻丕也不敢再战,便保护着刘牢之,逃回邺城。然后,因为邺城缺粮,苻丕退出邺城前往枋头接受晋朝的救济粮,而刘牢之留在邺城,收集亡散余众,稍稍振作,不 久也南撤。东晋此次大规模北伐,因外部压力减小导致的内部矛盾激化,以及刘牢之在五桥泽的大败,至此宣告结束。而慕容垂也因为缺粮,没有率部顺势南下,而 是暂时北上中山一带就食。(此前中山已为燕军所克,翟真退守承营)

        小评:五桥泽之战,是后燕建国中的关健一役,虽然规模不是特别大,但所歼的全是可以一当十的北府勇士,打败的又是名震天下的刘牢之,在之前的三阿、盱眙、 淮阴、君川、洛涧、淝水等一次次战役中,我们曾欣赏过他们的英姿,因而此战影响很大,从此以后,南朝再无力染指黄河以北。后燕也可以说在此战以后,才真正 在河北站稳了脚跟,不象此前稍有风吹草动,即大批郡县叛离,慕容垂终于成为关东无可争议的王者。

        还有一个有趣的问题是:未来北府军的灵魂人物,“气吞万里如虎”的刘寄奴是否参与了五桥泽甚至更早的淝水之战?或者说,慕容垂与刘裕这两位时差很短的兵家 绝顶高手,是否有过在战场上相遇的机会?在现今的很多小说中,出于很好理解的原因,都很喜欢让刘裕在淝水及五桥泽出场,并且有不俗的表现。从年龄上说,淝 水之战时,刘裕二十岁,五桥泽之战时,刘裕二十二岁,已经成年,作为一名士兵或下级军官参战好象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不过,在正史上,尽管有关刘裕的记载比慕容垂多很多,却无法查到他投入北府军的具体时间,他第一次在军中崭露头脚,要到十四年后的孙恩之乱。以刘裕之能, 似乎不会在投入北府军之后长达十五、六年都无所作为,须知这段时间内北府军可没少打仗。因此,在下还是倾向于:刘裕没有参加过淝水及五桥泽等战役,他应该 都还没有投军,还在京口干他卖草鞋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闲暇时去赌博,然后被大债主刁逵的手下追得满街跑...

凤起阿房

        在关东激战的同时,关中的战争虽然水平稍逊,但激烈程度丝毫不减,甚至更加残酷。

        晋太元九年(公元384年)六月,西燕首领慕容泓的下属高盖等人发动政变,杀济北王慕容泓,拥戴慕容冲为皇太弟,承制行事。至于慕容冲自己是否参与了谋杀兄长的计划,史无明文。

        在慕容家族中,这位著名的帅哥也是个独特的人物,值得一书。慕容冲,小字凤皇(与慕容农的小字恶奴相比,简直是天上和地下),生于晋穆帝升平三年(公元 359年),是前燕末帝慕容暐的幼弟,生得极俊俏,自小就极得父亲慕容俊的宠爱,几乎是一出生,就被父亲封为“中山王”,慕容泓还是因为沾弟弟的光,才同 批受封为“济北王”。与少年慕容垂不同的是,不但父亲喜欢他,他的哥哥慕容暐对他也是恩宠有加,368年慕容恪逝世,慕容暐便不管四叔生前的一再嘱托,撇 开慕容垂,将大司马这个执掌全国兵权的要职授与慕容冲,送一个大司马印给九岁的弟弟做新玩具,也使得他的地位高于除慕容暐以外的其他所有兄弟。

        可见慕容冲的童年是在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环境中成长的,一般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孩子,都是很受不得一点委屈的。小凤皇这种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幸福童年到 公元370年突然终止了,这一年十一月,王猛指挥下的前秦大军攻进了邺城,前燕帝国土崩瓦解,昔日高贵无比的慕容皇族全变成了阶下囚,其中当然也包括慕容 冲这个不到十二岁的“国防部长”。

        当然,苻坚一向是优待俘虏的,但不管怎么优待,总不可能与在前燕当王爷时相比。而且,更让小凤皇倒霉的是,苻坚受俘之时,发现了这个男孩惊为天人的美貌, 心为之动。就个人品质来说,苻坚尽管有很多优点,但也有一个常为人诟病的缺点:好色,而且还是博爱型的,男女兼收,于是慕容冲便和美丽的姐姐清河公主一 起,被苻坚收入后宫,这对慕容皇族的金童玉女一时间宠冠后廷,他成为了中国历史上出身最高贵的娈童,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向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小凤 皇,早习惯了别人对他的百依百顺,现在却突然要婉转承欢于一个男人的膝下,天差地别的境遇,刻骨铭心的耻辱,给他还没有成熟的心理留下极大阴影,善与爱被 从他的心灵中删除了(如果曾经有过的话),剩下的只有对这个世界的恨:这个世界欠他的,他要世界加倍偿还!

        所以,在慕容家族中,最恨苻坚者莫过于他。如果慕容垂的起兵是为了复国,那么慕容冲的起兵只是为了报复,他用他的全部力量与智慧,象得了狂犬病的狗一样扑 到前秦帝国的肌体上疯狂撕咬,不管是对它的国家机构,还是对它的黎民百姓,一视同仇,却从没在建设新国家方面花过一点儿力气。从后来他的作为来看,其人有 一定程度的战术素养,但缺乏最基本的战略眼光。不足以创造,但足以毁灭。

        七月,苻坚得知慕容冲已逼近长安消息,顾不上进攻姚苌,急率军返回长安。命抚军大将军苻方布防骊山,同时任命刚刚从洛阳逃回长安的平原公苻晖为都督中外诸 军事,统帅各军共五万人,对付慕容冲。不久,西燕军进至郑县(今陕西华县),两军交锋,苻晖大败。数天后,灞上会战,秦军再败,前秦前将军姜宇、河间公苻 琳阵亡。慕容冲率军进驻离长安不远的阿房城。

        阿房城,即原来秦始皇所修阿房宫的遗址所在处。(传说当年秦朝灭亡时,项羽攻入阿房宫,用三月不灭的大火,将它化为了一片灰烬。不过据今天的考古研究证 实,阿房宫可能在秦朝亡时还远未建成,它只是停工,并无被焚的事。)多年前,长安曾有不知何处传起的民谣说:“凤皇凤皇止阿房。”(当时“凤凰”与“凤 皇”两词是通用的)苻坚认为这是祥瑞,而且据庄子说:凤凰这种鸟,架子是很大的,不是梧桐树林,它就不下塌;不是竹子的结的果实,它就不开尊口。(这条 “生物学知识”庄子是从可能是从《诗经》上学来的,但《诗经》只说了凤凰喜欢栖息梧桐林,没提到它的饮食习惯。)苻坚为了让这个民谣实现,特地在阿房城种 植了几十万株梧桐与翠竹,以等待凤凰的光临。现在,这条预言以这种苻坚万万没有想到的方式,应验了。

        西燕军攻抵长安近郊的消息传到后秦,姚苌手下众将都很着急,主张应该迅速进军长安,不要让那个大桃子给慕容冲摘了去!但姚苌不愧为久经考验的老狐狸,见识 比部下高出一筹:“不然,鲜卑人起事,是因为他们思乡欲归,一旦打下长安,绝不会久居关中,终究是要离开的。我们正好乘前秦与西燕死战,无睱他顾之机,尽 收岭北之地(指今陕西醴泉九宗山以北的关中地区),积蓄实力。等到前秦衰亡,西燕退走,长安唾手可得。兵不血刃,坐定天下,此乃卞庄刺虎的谋略。”

        于是,姚苌遣使去见慕容冲,结成盟好,为显诚意,还把儿子姚嵩送去当人质。慕容冲本来恨的也只是苻坚,便不对后秦动手,以全力攻击苻坚。苻坚被慕容冲缠 住,如同过河的泥菩萨,全力应付仍恐不支,只能坐视岭北被姚苌轻松夺取。这样,在姚苌的导演下,鹤、蚌的角色由慕容冲和苻坚分担了,自己成了最后得利的渔 夫。(十六国时,想学卞庄之计坐收渔利的例子比比皆是,前面如苻丕,后边如慕容永,但真正得其妙者,唯姚苌一人而已。)

        九月,慕容冲攻到了长安城下。苻坚登上长安城楼,向下眺望,感叹:“这些贼军都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啊?”可是这个问题,谁还比他自己更有资格回答呢?远 望慕容冲,再也无复记忆中那个娇小可爱的模样,便对他大声喊到:“家奴何苦来送死?”慕容冲大声回答,发泄自己久被压抑的怒火:“正因为做奴的不愿再受做 奴的罪,所以要取你而代之!”随后,苻坚派使节出城,送给慕容冲一件锦袍。慕容冲并不与使节见面,只让下属向使节传话说:“孤今天心在天下,岂能顾念一件 锦袍的小惠?倘若你们还知道天命所在,就该早早地束手投降,把皇帝(慕容暐)送出来,孤自然会看在往日情份上,对苻家人宽大处理!”苻坚又悔又怒:“可惜 当初未听王景略、阳平公忠言,让这些白虏(慕容鲜卑皮肤白晰,故被敌对方称为“白虏”)嚣张至此!”

        长安城外,恶战不断,长安城内,慕容暐与慕容恪的一个儿子慕容肃正在密谋策划,要率城内还剩下的一千多鲜卑人暴动,呼应城外的慕容冲。十二月,慕容暐以儿 子新婚为名,邀请苻坚驾临他的私宅赴宴,准备在席间谋杀苻坚。苻坚原本一口答应,但当天因大雨未成行,密谋的消息开始走漏,苻坚立即召慕容暐、慕容肃入 宫。慕容肃对慕容暐说:“消息一定泄漏了,入宫铁定被杀,如今城内的鲜卑人都已有了准备,不如杀了使臣,闯出去。只能出了这扇大门,我们的人就能汇到一 起,仍有一线生机。”但慕容暐没这胆识,慕容肃只好陪他一同入宫。

        苻坚在宫里等到他们,激奋不已地对慕容暐说:“我待你们如何?你们为何竟能如此忘恩负义!”慕容暐支支吾吾,仍想抵赖,慕容肃则干干脆脆地回答:“这是国 仇,何谈私谊!”不知慕容肃的话是否震醒了苻坚,但在那一刹那,这颗曾经向往着大同社会,并一直为之奋斗的心终于彻底冷了!于是,苻坚下令,先斩慕容肃, 再斩慕容暐,同时,将长安城内的所有鲜卑人,不管他们年老还年幼,也不管是男还是女,全部屠杀!不过在一遍血海中,仍有两名漏网之渔:慕容垂有一个小儿子 慕容柔,被宦官宋牙收作义子,现在在义父宋牙的保护下,带着侄儿慕容宝的儿子慕容盛一同逃出了长安,投奔城外的慕容冲。

        晋太元十年(公元385年)一月,慕容冲在证实了慕容暐已死的消息后,正式在阿房城登极称帝,改年号为“更始”(慕容冲和他的部下们看来也缺少学识,用了 这么一个不吉利的年号,“更始”是两汉间绿林军拥立的傀儡皇帝刘玄用过的年号,刘玄的皇位只维持了两年多,就战败投降,成了赤眉军的阶下囚,两个月后更被 赤眉军处决。),表明自己已继承了燕国的正统(此时慕容垂的头衔,仍然只是燕王)。

        对于这位新出炉的皇帝,他刚刚从长安城中死里逃生的侄儿,也是后来的后燕昭武帝慕容盛是这样评价的:“就是当十个人的小队长,也得能力超过另外九个人才 行。如今中山王智谋超不过众人,才干不比部下强,既没有多大的功业,又没恩惠施于属下,却先骄横自大,不可一世,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帝出五将

        不过在慕容冲没有好下场之前,先撑不住的是苻坚。就在这个月,长安城由于外粮难以运入,饥荒严重,已经开始出现人吃人的事,苻坚在朝堂设宴款待各级将领, 这些人竟然将宴席上吃的肉偷偷含在口中,好带回去给妻子儿女吃(证明那时公家宴会是不准打包的,另外苻坚的将领全是血盆大口),连高级公务员的生活都困难 到如此地步,民间可知。

        比较春风得意的,是姚苌,到这个月,除了新平(今陕西彬县)军民在太守苟辅率领下,奋力死守多次打败姚苌的进攻外,岭北的其它各城,已全被姚苌所控制,他已成为半个关中的主人,端坐北地(今陕西耀县),观赏前秦与西燕的殊死斗:

        正月甲寅,前秦与西燕在仇班渠(今地不详)会战,西燕战败;正月乙卯,两军雀桑(今陕西泾阳西北)会战,西燕又败;正月甲子,在白渠(西汉时开凿的人工渠 道)会战,前秦军败,苻坚本人几乎不免;正月壬申,西燕军偷袭攻入长安南城,被前秦军击退;正月乙亥,在成贰壁会战,西燕军败;二月癸未,长安城西会战, 西燕军败;三月,骊山会战,前秦军大败,秦高阳公苻方、左将军苟池被捕燕军斩杀,右将军俱石子逃往邺城。同月,苻坚责备儿子平原公苻晖说:“你号称是我最 能干的儿子,率领大军与白虏作战(前秦对西燕的战争是交由苻晖负责的),却屡战屡败,还活着干什么?”于是苻晖愤而自杀。

        四月,就是五桥泽之战发生的同月,姚苌也取得了一个重大胜利,同时用肆无忌惮的背信弃义,为“真小人”树立了一个典范。被后秦围攻很久的新平粮尽援绝,逐 渐难于支持。姚苌便利派人游说太守苟辅说:“我正要义取天下,岂会和忠臣义士过不去?你可以率城中的部众百姓前往长安,我只要得到这座城池,决不会多杀 人!”苟辅已别无选择,只能寄希望于姚苌守信,便率饥疲交加的全城军民出城。谁知才一出城,就被姚苌率大军团团包围,不分男女老幼,全部坑杀,不留一个活 口!

        五月,慕容冲猛攻长安,天王苻坚亲自率军抵抗,被流箭射中,血流满身。慕容冲在作战的同时,尽情发泄他的怨恨,放纵他的士兵在关中肆意强暴、抢劫、杀戮。 比起皇帝,他更象一个大土匪头,西燕控制区的百姓,四散逃命,几乎千里不见人烟。部分关中百姓集结到三十多个邬堡中,推平远将军赵敖为盟主,对抗西燕军, 并向长安运粮,但大多被西燕军截杀,无法抵达长安。苻坚不忍他们白白送死,送信给他们说:“听说你们在路上历经千辛万苦,很少能够到达,真正体现了危难之 时忠臣的大义。但现在贼势嚣张,不是一两个人所能扭转,相继入虎口,又有何益?希望你们为了国家,爱惜自已,畜粮练兵,等待时机。行善的人不会永远遭遇厄 运,终有时来运转的一天!”即使到这个时候,苻坚依然算得上一个仁君。

        尽管苻坚仍然坚信,行善的人不会永远遭难,但他显然等不到那一天了。当月,前秦又与西燕在长安城进行了两次交战,前秦两战两败,苻坚手下最后一员提得上号 的猛将(远离长安的张蚝等人不算),卫将军杨定被西燕军所俘。杨定,是苻坚的女婿,在与西燕的屡次交战中,建功最多,至此被擒,苻坚几乎输掉了与西燕军对 抗的最后一点本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此时城中发现了一本图谶类的古书《古符传贾录》,其中有“帝出五将久长得”一句话,正好在长安西北有一座五将山 (今陕西岐山东)。溺水将死的人,即使见到一根稻草,也会拼命抓住不放,苻坚也正是这样做的,他怀疑这是天意,便留下太子苻宏守长安,对其说:“或许上天 早注定该有此难,示我外出,你用心守城,不要与贼军交战。我到陇西一带以后,当号召天下,招募新军,回救长安。”然后率数骑兵数百人,连同张夫人,皇子中 山公苻诜,两个公主苻宝、苻锦,奔往五将山。

        苻坚到达五将山的消息,被后秦主姚苌得知(此时五将山一带的地方,已经是后秦的控制区),便派部将吴忠率军包围五将山,山上苻坚的士卒纷纷逃走,只剩下十 几人。苻坚遂被吴忠俘虏,押送到新平的一座佛寺中囚禁。姚苌大喜,派人到新平向苻坚索取传国玉玺,对他说:“天命流转,现在轮到我姚苌,不介意把天子印信 交给我吧。”苻坚瞪着眼睛大骂说:“羌奴竟敢逼迫天子!图谶上五胡的运数中,没有你们羌人的名字。玉玺已经送到了东晋,你永远别想得到!”姚苌又派他的右 司马尹纬游说苻坚,想让苻坚禅位给他,好让自已的统治看起来比较合法。苻坚回答:“君王禅让,是圣贤做的事,姚苌不过一个叛国蝥贼,他也配!”

        据说当年姚襄被前秦打败时,姚苌是被当时还是东海王的苻坚从刑场上救下来的,苻坚自觉对其有大恩,对他的背叛也格外愤怒,屡次痛骂姚苌,只求一死。现在, 苻坚感到那一天已经临近了,对张夫人说:“岂可让羌奴侮辱我的女儿?”先杀了苻宝、苻锦两公主。八月二十六日,姚苌派人闯入新平佛寺,缢死苻坚,这位乱世 中的一代仁君,享年四十七岁(虚岁则是四十八,与刚刚不幸逝世的央视著名主持人罗京活得一样长)。眼见他的死,来执行命令的后秦士卒也忍不住哀伤落泪。同 时,张夫人与中山公苻诜也跟着自杀。随后,姚苌追谥苻坚为“壮烈天王”。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苻坚走了,也带走了他的天下大同,所有人和睦相处的理想。 这片苦难深重的华夏大地,注定在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仍将由战乱、仇杀、虚伪、暴行所统治......

        苻坚出走五将山后,苻宏在长安又守了一个月,终于再无法支持,只得弃城逃往下辨(今甘肃成县西)。长安城中的文武官员也跟着四散逃亡,司隶校尉权翼,因为 早年侍奉过姚襄,率数百人投奔姚苌。慕容冲随后率军进入长安,西燕军队开始伴随着奸淫虏掠的大屠杀,慕容冲把疯狂的报复欲,发泄在这座他所痛恨的城市上。

        苻宏抵达下辨后,政治风向已变,南秦州刺史,苻坚的另一个女婿杨璧,拒绝接纳这位落魄太子。他的妻子,苻坚的女儿顺阳公主怒斥丈夫忘恩负义,但杨璧丝毫不 为所动,顺阳公主便抛弃丈夫,投奔兄弟苻宏,与苻宏一起投向武都,后几经辗转,投奔东晋。很多年后,苻宏因为卷入桓玄之乱被杀。

        慕容冲攻下了长安,杀够了,抢够了,突然发现没有了人生目标。他畏惧五叔慕容垂,不敢东归,决定定都长安,激起部下的极大不满。正如姚苌料定的那样,鲜卑 人思乡欲归,不会久居关中,那怕他们的首领想这样做也办不到。第二年二月,西燕兵变,左将军韩延斩杀了慕容冲,这位玉面阿修罗比上一位更始皇帝刘玄还要 霉,在位仅一年零两个月。然后西燕内部经过一翻激烈冲突,在不到一年内,有段随、慕容顗、慕容忠、慕容瑶四任老大被拥立,又迅速被砍掉了脑袋,最后皇位落 入慕容家的远房皇族慕容永之手。同时,西燕举族东归,离开关中,到达今天的山西南部,长安则被后秦乘虚占领。

        卑劣是卑劣者的通行证,由一个君子、一个暴徒和一个小人担当主演的关中版“三国志”结束了,只有姚苌笑到了最后,尽管后来还出现一个苻登,和他周旋了几年,但已无法撼动他在关中的主导地位。

屠戮行唐

        正当苻坚在长安渐入绝境之时,关东的丁零首领翟真,处境也越来越糟。太元十年二月,他在承营被慕容农、慕容麟打败,损失惨重,随即丢失了中山。而且就在稍 后,与他互为犄角,相互声援的前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冲,因为屡败于后燕的带方王慕容佐、宁朔将军平规,便纵火焚烧了蓟城(今北京西南)和龙城(今 辽宁朝阳,慕容氏的故都),率余众三万余人西逃入山西,把丁零人孤零零地甩在了华北平原。

        三月,翟真乘着晋军刘牢之部北逼邺城,燕军慕容农部南调的机会,试图收复中山,但又被中山守将乐浪王慕容温击败。四月,由于慕容垂在五桥泽决定性的打败了 晋军,后燕南面的威胁解除,而且慕容垂随后亲自北上中山,在丁零叛军内部引发了恐慌,翟真将大本营移至行唐(今河北行唐),想稍稍避一避燕军的锋芒。但他 这种做法,更让部下感觉到他快不行了,于是当月,丁零叛军兵变,司马鲜于乞杀死翟真及部份亲信,自称赵王,几天后,再次发生兵变,翟真的一部份部下诛杀没 过几天王爷瘾的鲜于乞,拥立翟真的堂弟翟成为新首领,但经过这么一折腾,丁零一分为二,另有一部份部众推翟真的堂哥翟辽为首,离开行唐,沿太行山东麓南 下,投奔东晋。留在行唐的翟成部丁零叛军声势越来越衰弱。

        闰五月,慕容垂亲自讨伐翟成,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其部团团包围在行唐,围而不攻,待其粮尽。同时命带方王慕容佐,前往被苻冲遗弃的龙城,收复慕容氏的故乡。

        原先辽西三部鲜卑,也就是慕容、段、宇文三部的故地,在前秦的行政区划上主要属于平州,刺史就是前面提到过多次的苻冲。由于他将兵力大部份南调与后燕作 战,不利后又与王永一起西逃,使得平州在一段时间内,出现战略真空状态:前秦的势力瓦解了,而后燕力量一时还难以有效的填进来,激起了慕容部一位老朋友的 贪欲,这便是在慕容垂年少时,被慕容部好好教育过的高句丽。

        高句丽已经本份了很多年,早已忘记了当年的痛,而且此时在位的国家元首,是去年刚刚即位的故国壤王高伊连,是一位雄心勃勃的君主,决定乘这一良机大大扩张 高句丽的领土。六月,高句丽出动大军进攻辽东,慕容佐部将郝景,只率小股燕军迎击,结果被高伊连打败,高句丽乘胜连克辽东(今辽宁辽阳)、玄莬(今辽宁抚 顺东)二郡,夺取了相当于今天辽河以东半个辽宁省的地盘,取得了重大胜利,高句丽领土至少扩大了三分之一,如果不是后来燕军反击,高伊连铁定在韩国的民族 英雄排行榜上占有一席之地,说不定现在韩国的电视剧还会YY出他一箭射瞎慕容垂的英姿(既然韩剧《渊盖苏文》中能让盖苏文射瞎李世民,那么这样编剧自然也 是极其合理的)。

        同时,后燕发生了建节将军余岩的叛变,在武邑(今河北武邑)起兵,北犯幽州。慕容垂得知此消息后,派飞马传令给幽州(驻地蓟城)守将平规,要他坚守不战, 待自己平定翟成后,亲自征讨。但平规认为余岩好对付,仍然出战,被余岩打败,余岩叛军攻陷蓟城,但不敢久留,裹胁了一千余户人家东去,占领令支(今河北迁 安),也正这次叛乱绊住了后燕的手脚,使得高句丽得以在自己的胜利果实上多陶醉了一阵子。

        七月二十八日,山穷水尽的翟成叛军再次发生内乱,长史鲜于得斩翟成,全军向慕容垂投降。不知是苻坚一昧宽大的反面典型作用,还是慕容垂担心反复无常的丁零 人在燕军北上对付余岩、高句丽时还会生出变乱的影响,总之,慕容垂极为残忍地命令将投降的丁零部众,全部活埋!同样的事,在几个月后的山东泽幕,还发生了 一次,泽幕人蔡匡起兵叛燕,被燕军慕容隆部平定后,蔡匡及数千部下投降后仍被慕容垂下令全部处死!慕容垂残忍的一面尽显无余,让人怀疑这个人究竟还是不是 当年那个在蓟城苦谏兄长,不可杀降的慕容霸。

        慕容垂一生所做过的事中,如果说其他事都算得上情有可原的话,这两次屠杀可谓罪无可恕!杀降不武,当十年后,更大规模的屠杀落在后燕军自已头上的时候,焉知不是这两次杀降的报应?

        八月(苻坚在新平被杀的这个月),苻丕穷困至极,放弃邺城率六万余男女(可能都是当初迁居邺城的氐人)西逃越太行山,到达潞川(当年王猛大破慕容评的地 方),随后被王腾、张蚝、王永等人迎往晋阳,邺城终于落入后燕之手。慕容垂命慕容和任南中郎将,镇守邺城,安顿好南部之后,指挥慕容农、慕容麟、慕容隆等 各路大军分道进击,讨伐叛将余岩。余岩屡败,至十一月,燕军包围令支,城中人纷纷翻出城墙投降,余岩只得出降,被斩杀,余岩之乱平定。

        平定余岩之后,慕容垂遣慕容农讨伐高句丽。慕容农进军东北,很快击败高句丽军,收复辽东、玄莬二郡,把故国壤王赶回了半年前的出发阵地,不过慕容农也没有继续进攻,而是回镇龙城,故国壤王终于没能当上民族英雄,高句丽之后又老实了十七年。

        十七年后,那个可怕的慕容垂早就死了,就是慕容农等一干人也已不在人世,后燕在新兴的北魏打击下大部份领土沦陷,残存的部份又分成了两个小国,而与高句丽 接壤的北边这小部份又迎来了一位标准的草包皇帝慕容熙,高句丽终于等到了它时来运转的那一天。故国壤王的儿子,广开土大王高谈德发动了对后燕的进攻,经过 数年大战,再次夺取了他父亲曾经夺取过的地旁,洗雪了高句丽与慕容氏以往交战的“血泪史”,而高谈德本人,也被公认为高句丽史上最雄才大略的君主,朝鲜民 族的民族英雄!

        高伊连与高谈德父子的遭遇,说明那句俗语的确是至理名言: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再平信都

        晋孝武帝太元十年(公元385年)八月底,长乐公苻丕从邺城西逃后,到达晋阳。此时,前秦在关东的主要力量差不多都汇集到了并州(大致相当于今天的山 西)。晋阳不但有早镇此处的骠骑将军张蚝、并州刺史王腾,还有从数月前逃至的幽州刺史王永也率兵一万与苻丕会合。至于平州刺史苻冲,则负责把守壶关,阻挡 后燕可能的追击(不过实际上慕容垂并未派军追击苻丕)。

        到达晋阳后,苻丕才知道长安已经失守,而且苻坚已经被杀的事。于是,在张蚝、王腾等人的支持下,苻丕宣布承继前秦的大统,大赦,改元。“天王”这个叫法可 能苻丕觉得既不够威风,也不够吉利,所以被他放弃了,自称皇帝,同时给亡父也升了一下级,追谥苻坚为宣昭皇帝,庙号世祖。还有一件大事自然也是必不可少 的,那就是大封拥戴他的四位功臣:张蚝提升为侍中、司空,王永提升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车骑大将军、尚书令,王腾提升为中军大将军、司隶校尉,苻冲提 升为尚书左仆射,并加封西平王。其实细细思量一下,这四个人也算不上有多少功绩:王永、苻冲不过后燕军的手下败将,张蚝、王腾则拥兵自重,危机当口,不管 对西面的长安,还是东面的邺城,均按兵不救,弄得现在两面俱失,张、王二人岂可谓无过?

        不过苻丕继位还是给垂死的前秦帝国打了一剂强心针,在晋阳出现了一个新的帝国领导核心,使得那些还在忠于或者表面上忠于前秦的势力都承认了苻丕的皇位,接 受晋阳新中央的册封,如关中、陇右一带的前秦残余势力左将军窦冲、秦州刺史王统、河州刺史毛兴、益州刺史王广(前秦已失益州,他投靠老哥王统)、秦州刺史 杨壁(从拒绝接纳苻宏来看,这位杨刺史忠诚得很有限)、卫将军杨定(他已从西燕脱身,成为一支独立势力,后来建立后仇池国)等,都派出使节向苻丕表答忠 贞,苻丕也发出大量廉价的委任状,加以笼络。同样,在关东后燕控制区也有苻家人响应的回声,前秦的国势似乎又出现了短暂的回光返照。

        慕容垂初起兵时,在关东除了实力比较雄厚的长乐公苻丕、平原公苻晖以及平州刺史苻冲外,还有分别据守信都(今河北冀县)、常山、中山一带的五位实力较小的 苻家诸侯曾率军与燕军对抗,他们分别是:苻坚的从叔冀州刺史、阜城侯苻定,固安侯苻鉴,苻坚的堂弟高城男苻绍,重合侯苻谟,还有苻坚的侄儿高邑侯苻亮。但 他们的实力和能力都不怎么样,太元九年(384年)四月,慕容垂命慕容麟进攻信都,苻定、苻绍不敌,献城投降。慕容麟移兵进攻苻谟所守的常山,六月,攻克 常山,苻亮、苻谟投降。七月,燕军进攻中山,苻鉴兵败被俘。这样,前秦的这五位公侯在四个月内全被慕容麟摆平。慕容垂对这五人很宽大,只要臣服,全部赦 免,甚至都没有剥夺他们的封地。

        现在,听到苻丕称帝的消息后,这几位苻家王侯和原来前秦的中山太守王兖都派使臣前往晋阳请罪,并分别在信都、博陵(今河北博陆)再次起兵反燕。苻丕任命王 兖为平州刺史,苻定为冀州刺史,苻绍为冀州都督,苻谟为幽州刺史,苻亮为幽、平二州都督,全部进位为公。驻防在附近的后燕抚军大将军慕容麟立即反应,于当 年十二月攻克博陵,擒斩王兖、苻鉴(据在下所查到的资料,苻鉴似是唯一一个死在后燕军手中的苻家王侯)。慕容垂似乎不太愿意以武力消灭苻定等人,苻鉴被杀 估计非其所愿,出于对苻坚的负疚心理,他对苻家皇族一向手比较软,所以燕军打下博陵后就让慕容麟住了手,暂停攻击。

        第二年,也就是晋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正月,慕容垂正式定中山为都城,称帝。这一年他已有六十岁,在那个年代已属于垂暮之年,在此之前的中国历史 上,称帝时年纪比他大的只有一个刘备(六十一岁),在此之后,超过这一纪录的也只有四人,分别是:南燕献武皇帝慕容德(六十三岁),武周则天顺圣皇帝武曌 (六十七岁),前蜀高祖王建(六十一岁),后蜀高祖孟知祥(六十一岁)。因为自身精力逐渐衰退,以及培养接班人的考虑,慕容垂把国家的各种事务越来越多地 交给子侄们去办理,这对后燕后来的一些政策失误影响很大。

        稍后,慕容垂不顾违犯礼法,以及大臣刘详、董谧等人的反对,追尊自已的生母兰氏为“文昭皇后”,配享父亲慕容皝,而把嫡母段氏的牌位迁出。也不忘小小地公 报一下私仇:把他所痛恨的皇嫂可足浑太后追废为庶人,另追尊段昭仪为“景德皇后”,配享兄长慕容俊。他终究是一个性情中人,有时候率性而为,是不在乎舆论 的。同时,加封了三个在复国战争中功绩最大的儿子,慕容农为“辽西王”、慕容麟为“赵王”、慕容隆为“高阳王”。

        足足等了半年之后,慕容垂才再次命太原王慕容楷、赵王慕容麟、陈留王慕容绍等分统大军,进逼信都。一方面以重兵摆出强大的威慑架式,一方面又命慕容楷写信 给他们,向他们分析天下大势及祸福利害。结果在这样的双重压力下,慕容垂收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前秦刚刚受封的征东将军苻定、镇东将军苻绍、镇北将 军苻亮、征北将军苻谟四人再次投降,而慕容垂也再次全部赦免,并且封四人为侯。他对众人说,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报答当年天王苻坚的大恩。(在这四位苻家 侯爷中,苻谟值得说一下,这位苻坚的堂弟后来颇得后燕重用,官一直做到中山尹,和原来慕容垂在前秦的官职京兆尹同级,他生了两个挺漂亮的女儿,大的叫苻戎 娥,小的叫苻训英。)

西燕东归

        苻丕在山西的中兴大业,如同昙花一现,很快就要凋谢了,因为慕容垂虽然一时还不想对他下手,但另外一支慕容家的势力,三天两头换老大的西燕,就要回来了。

        太元十一年二月,也就是慕容垂称帝后的第二个月,西燕皇帝慕容冲被部将韩延杀死,拥戴大将段随为燕王,这一举动激怒了西燕的慕容氏族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姓 段的了?于是,三月,西燕的仆射慕容恒、尚书慕容永袭杀燕王段随,立宜都王慕容桓的儿子慕容顗为燕王,同时放弃长安,率鲜卑部众男女共四十多万人东归。不 久,西燕的两大实权人物,既慕容恒与慕容永又产生了冲突,慕容恒的弟弟护军将军慕容韬可能认为慕容顗的胳膊肘儿老往慕容永那边偏,便诱杀了燕王慕容顗,慕 容恒另立慕容冲的儿子慕容瑶为皇帝。而慕容永则与武卫将军刁云则立慕容泓的儿子慕容忠为皇帝,讨伐慕容恒兄弟以及他们立的娃娃皇帝慕容瑶。慕容恒一派由于 人心不服,部众纷纷离散,投奔慕容永,终于失败,慕容恒、慕容韬、慕容瑶均被诛杀。稍后,慕容永让皇帝慕容忠加封自已为太尉、尚书令、河东公,成为西燕实 际上的主宰。

        慕容永,字叔明,是慕容家族比较疏远的皇族,他的祖父慕容运是慕容廆的弟弟,从辈分上说,他是慕容垂的堂弟,慕容冲等人的堂叔。在前燕灭亡后,随着其他慕 容宗族一齐被前秦政府强制迁往关中,但因为血统比较远,在苻坚厚待慕容氏的大政策下,也没有捞到一官半职,只能与妻子在长安大街上贩鞋为生。(先有刘备, 后有刘裕,再加上这个慕容永,充分说明了鞋贩子的确是个前途远大的职业,以后在买鞋时,可记得要对鞋店老板和伙计们心怀敬意)慕容泓起兵后,他也聚了一帮 人前去投奔,在西燕与前秦的交战中,战功卓著,逐渐成为西燕的重要大将,曾在骊山大败前秦的左将军苟池、右将军俱石子,而且执法号称宽大公平,在西燕军中 颇有威望。

        三月底,东归的西燕部众到达山西南部的闻喜,慕容永得到慕容垂已称帝的确凿消息,大惊,自料不是对手,不敢再往东走,便在闻喜筑燕熙城,停驻下来。到了六 月(苻定、苻绍、苻亮、苻谟四人降后燕的这个月),慕容永指使武卫将军刁云弑杀慕容忠,自立为西燕之主,去帝号,给自己封了一大串冗长的头衔:大都督中外 诸军事、使持节、大将军、大单于、雍、秦、梁、凉四州牧、录尚书事、河东王,同时向慕容垂称臣。

        同月,前秦帝国的晋阳中央政府,以都督中外诸军事、尚书令王永的名义,发布了一篇气势磅礴的文告于天下:“大行皇帝(指苻坚,古代把皇帝的死称为“大 行”,所以大行皇帝就是刚逝世不久的皇帝,苻坚死于去年八月,到现在有十个月,只是苻丕可能万没想到的是,再过四个月,就轮到他去“大行”了。)弃背万 国,使得四海无主。征东大将军、长乐公苻丕,是先帝的长子,英明神武得自天授,受命于荆南,威振四海,分管陕东,道德广被夷夏,仁泽光耀于宇宙!所以我王 永与司空张蚝顺从天意人望,恭奉长乐公继承大统。主君满怀悲愤担当大事,日日枕戈待旦,立志洗雪大耻!慕容垂作乱关东,慕容泓、慕容冲逞凶于京畿,致使圣 驾出奔,宗社沦倾。更可恨羌贼姚苌,不过国家一个牧奴,乘国难之时,犯下滔天大罪,亲行弑逆,实是生所未见的巨贼!我王永世受国恩,位列将相,誓不与这些 国贼共戴皇天,同履厚土。四方的公侯、牧守、垒主、民豪,当共起义兵,铲除破国的丑类、弑君的逆贼!今主上龙飞九五,实在是天意,各种灵验的祥瑞,多得不 可计数,持戈投效的忠勇武士多达三十余万(这个数字应该只是宣传,不大可能有这么多)!少康、光武一样的中兴伟业,顶多几个月便可成功。现以卫将军俱石子 为前军师,司空张蚝为中军都督。武将猛士,风烈雷震,志殄元凶,义无他顾。我王永当与众臣奉侍乘舆,恭行天罚。与诸君戮力同心,共建中兴大业!”并且约 定,到今年的十月上旬,与各路义兵在临晋(今陕西大荔县)会师。

        于是,四方果然响起一遍雷声大、雨点小的响应声浪:天水人姜延、冯翊人寇明、河东人王昭、新平人张晏、京兆人杜敏、扶风人马郎、建忠高平牧官都尉王敏等人 起兵响应,号称各有众数万(应该是算上辖区的百姓,不大可能动不动就能冒出几万军队),苻丕将他们一一拜为将军、郡守,封为列侯。前秦的表面声势,似乎大 有好转。

        这一年九月,慕容永派人晋见苻丕,请求借路回东方故土(很怀疑慕容永的诚意,他应该没有胆量跨过太行山,而且他打通路径之后,也并没有回去)。苻丕此时声 威正盛,岂能答应?没去找你,你还敢找上门来,而且就连那个慕容垂的本事我都已经领教过了,也不怎么样嘛,我守的邺城,他花了一年多才勉强攻下,还能怕你 一个区区慕容永?因为自信心很足,苻丕便决定亲自率领大军讨伐慕容永,狠狠收拾一下这些可恶的鲜卑人!

        就和《三国演义》中,曹操读到陈琳檄文时的感叹差不多,王永的文笔虽嘉,奈何苻丕的武略不足,这位前秦的哀平皇帝从来没有认真想过:他之所以能和慕容垂相 持这么久,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慕容垂手下留情,慕容永可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于是,本年十月,苻丕原打算要集结天下兵马,大张挞伐的日子,苻丕、王永果然率军 四万出平阳,以曾做过慕容永的手下败将卫将军俱石子为前锋都督,与西燕军慕容永大战于襄陵(今山西襄汾县)。结果大出苻丕自己的预料,他被慕容永打的溃不 成军,尚书令王永、卫大将军俱石子阵亡,苻丕只带数千人逃出。

        大败之后,苻丕害怕留守晋阳的大司马苻纂会乘机杀他夺位,不敢回晋阳,便异想天开地去偷袭东晋占有的洛阳。以在下看,苻丕真是疯了,就算他能侥幸得手,他 又岂能守得住洛阳?他如果直接投奔东晋,或者投奔慕容垂,从苻宏、苻定等人的遭遇来看,都还有可能保住一命,却偏偏取必死之道。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会屈 身投人,恐怕就不是苻丕了,至少在这一点骨气上,他还是值得赞赏的。

        结果苻丕军行至东垣(今山西垣曲县东南),被东晋的扬威将军冯该发觉,从陕城出军拦截,大破前秦军,苻丕被当阵斩杀,这位前秦第四代皇帝寿数不详,在位仅 一年零两个月,与慕容冲相当。他的儿子太子苻宁、长乐王苻寿等被晋军捕获,押解到建康。后来被晋孝武帝下令赦免,交给苻坚的原太子,已逃到东晋的苻宏收 容。

        慕容永在襄陵之战得胜后,挥师北进,进攻晋阳,苻纂与弟弟苻师奴等率数万人弃城西逃到杏城(今陕西黄陵),其余前秦中央政府的大多数王公、百官,都被慕容 永擒获(不知道张蚝、王腾、苻冲这三个重要人物是否在其中,此三人之后都不再见于史书),今天山西省的大部份,落入西燕手中。慕容永所获得的战利品中,还 包括一个美丽的女俘虏:苻丕皇后杨氏(杨膺的妹妹)。慕容永决定学习曹丕的榜样,纳她为自己的“上夫人”,杨后假意答应,找一个机会拔剑刺杀慕容永,但没 有成功,被慕容永杀死。

        慕容永在取得这次重大成功之后,不想再继续对后燕称臣,便决定定都长子(今山西长治西),登极称帝。此时滞留在西燕的慕容盛悄悄对叔叔慕容柔、弟弟慕容会 说:“现在主上(他的爷爷慕容垂)已经在幽冀复国,而慕容永称雄长子,双方东西对峙,一时不能统一。我们的身份,必然受猜忌,将来恐有大难,不如早早离 开,投奔主上,不能在这里坐等别人宰割。”慕容柔、慕容会都同意他的看法,于是三人偷偷溜出长子,东逃中山。据说在途中,他们遇上一伙劫道的山大王,慕容 盛仿效曾伯祖慕容翰,让这伙山贼举着箭站在百步之外,声明若自已一箭射中箭头就请山贼们离开,射不中则任凭山贼们发落。结果果然一箭中的,这伙挺讲诚信颇 有古风的山贼连称:“郎君果然贵人,刚才不过试试罢了。”道也不劫了,反而倒贴钱给他们做路费。

        一年后,慕容永因自已是疏宗,为防万一内部生变,决定将慕容家留在长子的比较亲近的宗族铲除,尤其是慕容俊和慕容垂的子孙,不分男女老幼,全部杀光。

        注:在史书上,慕容盛处处显得聪明过人,而与他同岁的慕容会则表现平平,但在他们回到后燕后,更得他们爷爷慕容垂看重的却是慕容会而非慕容盛,甚至特别吩 咐慕容宝要立慕容会为世子。因为慕容盛与慕容会同为慕容宝庶子,且慕容盛还是长子,这种现象是很不合理的。所以上述历史记载恐怕不见得都是事实,甚至有可 能有些是慕容会的事迹被移花接木地安到慕容盛头上,因为后来慕容会成了叛贼,慕容盛则成了中兴英雄,这种可能性应该是存在的。

扬威齐鲁

        再说翟真被杀时,翟氏丁零分裂为两支,一支推翟成为首,已被慕容垂杀光了。另一支由翟真的堂兄翟辽率领,南逃到黎阳(今河南浚县),为东晋的黎阳太守滕恬 之收留。翟辽骁勇善战,又精通拍马的技巧,大得滕恬之的欢心,把他视为铁杆心腹,至为信任。滕恬之为人,喜爱游猎,而不体恤士卒,翟辽乘机以恩惠拢络军 心,悄悄把滕恬之架空。就在慕容垂称帝的这个月,翟辽发动兵变,生擒滕恬之,从东晋帝国的嘴中,虎口拔牙,占据黎阳,重新成为一支独立势力。

        东晋的豫州刺史朱序得知,立即派将军秦膺、童斌伐翟辽。不想屡战不能取胜,东晋的泰山(今山东泰安)太守张愿反而叛降翟辽,翟辽的势力进一步扩展。正好此 时东晋内部的矛盾加剧,诸大族不愿让谢家的势力过大,就象当年他们(包括谢家在内)不愿让桓温太强一样,做出了仅留少量部队守河南,卫将军谢玄率晋军主力 南返的决策,因而晋军对翟辽、张愿的叛变无力做出强硬反应,只得默认既成事实,翟辽得以盘据黄河两岸,处燕、晋之间,俨然一霸。北边的大仇人慕容垂太扎手 了,所以翟辽把自已扩张的主要矛头指向了东晋,此后为与晋朝争夺河南,和晋将朱序发生了多次战争,逐步蚕食东晋在河南、山东的领土。不久之后,表面上臣服 于后燕的魏郡太守齐涉叛燕,与张愿相联络,加入翟辽的阵营,翟辽变得更加强大。

        在平定苻氏宗族在华北的反叛,击退高句丽后,后燕北部基本上稳定下来,慕容垂于晋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八月,留慕容宝、慕容麟守中山,亲自率慕容德、慕容隆、慕容绍等统军南下,扫荡反燕武装以及夺取土地,恢复前燕的旧疆。

        十二月,慕容垂打败割据清河(今河北清河)的吴深,攻克清河,吴深单骑逃走。然后,慕容垂进驻聊城(今山东聊城),进攻驻守东阿的温详。温详曾做过前燕的 太子洗马,在前秦大乱时,拉了一大帮人据地一方,晋军北伐时投靠东晋,成为东晋的济北太守。听到燕军南下,温祥派他的堂弟温攀率军防守黄河南岸,儿子温楷 扼守碻嗷(应为“石”字旁)渡口,希望据险死守,挡住燕军。慕容垂则命燕军沿黄河北岸往来巡行,展示威力,就是不攻击,疲惫南岸晋军的神经,使其逐渐习以 为常。

        太元十二年(公元387年)正月二十一日,慕容垂命慕容隆在北岸大摆阵式吸引晋军,而命镇北将军兰汗、护军将军平幼在碻嗷以西四十里处偷渡黄河。温攀、温 楷叔侄得知燕军已渡过黄河,大吃一惊,便放弃阵地,逃回东阿,平幼追击,大破晋军。温详连夜带着妻儿老小,逃奔彭城(今江苏徐州),所部三万余人,全部投 降后燕。后燕的领土扩张到了黄河以南。

        在这批投降的人当中,有一位慕容垂的老熟人,就是曾经为苻丕做事的宦官光祚。早在慕容垂在长安当京兆尹时,光祚是前秦的冗从仆射,曾对苻坚说:慕容垂不可 信任,他不是久居人下的人。苻坚不以为然,还把这话告诉给了慕容垂。后来光祚事奉长乐公苻丕,曾作为苻丕的使节负责联络翟真,对慕容垂实施南北夹击(在拙 文《五桥泽之战》中提到过)。再后来苻丕西逃晋阳,光祚没有跟着去,而是和黄门侍郎封孚、巨鹿太守封劝一起归附了东晋。东晋将他们分别任命为河北各郡太 守,但因为东晋并未控制河北各郡,所以他们只能寄居在济北郡,实际上隶属于同级的济北太守温祥。如今他们前往后燕大营投降,慕容垂一律赦免,待之如故旧。

        稍后,慕容垂特地召见光祚叙旧,忍不住泪落沾襟,对他说:“天王待我,恩深德厚,我侍奉天王,本也尽心竭力。只是后来受到长乐公(苻丕)、平原公(苻晖) 的猜忌,恐被害死,才不得不做出辜负天王的事。每次想到这些,我半夜都难以入眠。”然后赏赐给光祚大批金银绸缎。光祚也悲恸地说不出话来,坚决拒绝慕容垂 的赏赐。慕容垂问:“难道你今天仍然怀疑我?”光祚说:“我只知要效忠我所侍奉的主人,如果陛下今天还把过去的事放在心上,我怎敢逃避该得的死罪?”慕容 垂道:“我知道你完全是一片忠心,这也正是我所企求的,刚才那一问不过玩笑。”之后,慕容垂任命光祚为中常侍,待他极为优厚。很难说慕容垂对光祚的这一番 话是否都出自真心,但起码可以肯定他不是秋后算帐的人。

        当月,慕容垂任命慕容隆为兖州刺史,座镇东阿,然后挥兵向西,进攻驻守新栅(今河北清河县西)的叛将齐涉。张愿亲率一万军队进驻祝阿(今山东长清县东北) 的盆口,救援齐涉,同时向老大翟辽求援。慕容隆考察了形势后对慕容垂说:“新栅城防坚固,不易轻易攻取,如长期被困城下,张愿和翟辽的援军都到达,可能对 我军不利。依我观察,张愿军兵虽不少,但大都是新近归附,人心不齐,不耐硬仗,可以一仗制服。张愿被打败,齐涉必然不能固守。”

        慕容垂认为儿子的看法不错,于是二月,慕容垂命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率军二万与慕容隆会师,合攻张愿,经斗城、盆口两次会战,大破张愿军,斩张愿的 儿子张龟及部众七千八百人,张愿逃到三布口(今山东肥城县东),青州、兖州、徐州各郡县纷纷投降后燕。慕容垂又命陈留王慕容绍为青州刺史,镇历城(今山东 历城),今天山东一省的地旁基本为后燕所得。

        在得知张愿兵败后,新栅的齐涉军士气大衰,部将冬鸾发动兵变,生擒齐涉,将他押送后燕。慕容垂将齐涉父子斩首,而其他的人则全部赦免。

        正好此时,从长子出逃的皇子慕容柔、皇孙慕容盛、慕容会三人到达了中山,慕容垂大喜,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也可能是他现在年纪已老精力不济,便暂停对翟辽讨伐,从碻嗷返回都城,并于四月十五日下令大赦,庆祝与儿孙团聚。

        在与这三个儿孙见面时,慕容垂问他们西燕的情形如何。慕容盛说:“西方人心骚动不安,人人都想回到东边。只要陛下修仁以待,等到合适的时机,一旦大军至, 他们的将士都将扔掉武器迎降,如同孝子归依慈父!”四月十八日,慕容垂封慕容柔为阳平王,慕容盛为长乐公,慕容会为清河公。

        小评:自386年慕容垂称帝后的这一两年,后燕的军事行动进行的异常顺利,不论是对付苻家王侯、还是吴深、温祥、张愿、齐涉,慕容垂均是马到成功,没发生 什么激烈的交战,这一方面是这些对手太弱,另一方面也说明,经过数年的努力,后燕所处的战略势态已大大好转。可能正因如此,慕容垂改变了前一段时间的杀戮 政策,重新恢复他以往比较宽大包容的作风。

拓跋春秋

        再说就在慕容垂在中山正式称帝的同月(太元十一年,即386年,正月),另外一支鲜卑人的首领,一个虚岁十六,但实足年龄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也在草原各 部大人的簇拥之下,于牛川(今内蒙古锡拉木林河、呼和浩特市东南)称王,重建代国(几个月后,改国号为“魏”,史称北魏),这个人便是慕容垂的侄外孙,后 来威震北国的魏道武帝拓跋珪,慕容家未来的杀星。拓跋珪因此也创下了中国历史上创业君主的最年少纪录,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历史事件,后起的鲜卑拓跋部将以 此为开端,大步向前,超越并打垮前辈慕容部,正如易中天先生在《品三国》中的那句名言:“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注:拓跋珪生于晋海西公太和六年(公元371年,前秦灭前燕后的第二年)七月初七,长期两地分居的牛郎和织女的会面日。出生地点,是后来让他扬名天下的参 合陂(今山西阳高)。他的祖母是慕容垂的姐妹,后来又娶了慕容垂的孙女为皇后,与慕容家族之间的亲戚关系可以用下表表示:

           文明帝慕容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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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成武帝慕容垂    昭成皇后慕容氏=========昭成帝拓跋什翼键
       |                                                    |
惠愍帝慕容宝                      献明帝(追封)拓跋寔
       |                                                     |
道武皇后慕容氏==============道武帝拓跋珪

        鲜卑人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概念,它大致可以分成三大支系:东部鲜卑、北部鲜卑、河西鲜卑。其中东部鲜卑是初期的主角,主要包括慕容、宇文、段三大部;河西鲜 卑的影响力相对较小,代表有建立西秦的乞伏氏和建立南凉的秃发氏;而北部鲜卑的代表,就是拓跋部,因为该部人有将头发结辫的习俗,所以又被外人称为索头部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模样,但总是让在下不由自主地联想起“我大清”的猪尾巴。),不客气一点,就称之为“索虏”,就象慕容部被人称作“白虏”一样。从这两 个称号也看得出,尽管慕容部与拓跋部同属鲜卑,但风俗习惯和外貌形象都存在很大差异。

        拓跋部的开化较之慕容部要晚很多,但其渊源却比慕容部更古老。根据满嘴跑火车的《魏书》记载,拓跋部的起源可以上溯到华夏文明的始祖轩辕黄帝。黄帝有二十 五个儿子,其中一个叫昌意,他的小儿子被安排去东北的“大鲜卑山”(今大兴安岭)地区支援边疆,结果这一去就没能回来,被他的哥哥抛到了高高的兴安岭,只 能无奈地欣赏一片大森林,比当年文革时代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还要倒霉,生活环境由初步发展的文明时代倒退回原始社会,连字怎么写都忘记了,(中国可证实 的最早文字,是近千年后商代出现的甲骨文,但在传说中,黄帝的大臣仓颉已经将这项工作完成了。),所以此后他和他后代的事迹就长期没人知道,就这样稀里糊 涂地过了六十七代人。

        《史记·五帝本纪》中说:黄帝的正妻嫘祖,为黄帝生了两个嫡子,后来都大发了。老大叫玄嚣(打过仙剑四的朋友会不会觉得这个名字挺眼熟?),又叫作青阳, 后来搬家到江水(可能在今河南);老二叫昌意,后来把家搬到若水(具体地点不详,在今四川),娶了一个叫昌仆的川妹子为妻,生下高阳。高阳同志才德出众, 写了好些历史小说,当然,那是另一个高阳。所以黄帝逝世,葬在桥山之后,由这个孙子即位。而高阳也就是五帝中排行第二的颛顼。而拓跋家的祖先,也就是这位 颛顼的弟弟。

        这种说法基本上没什么可信度,不过也不值厚非,发达之后认一门阔祖宗,是古今中外众多成功人士的共同选择。例如一向以糊涂著称的堂吉诃德同志,就曾灵光一闪地向待从桑丘阐述了一条真理:只要你干出点名堂,自然会有学者发现你有王族血统!

        经过了六十七代无名氏之后,终于迎来了第六十八代,一位有名氏,这就是被北魏追尊为成皇帝的“毛”(这个时候他们还不姓拓跋),这位“毛”生活的具体时代 已难以考证,生活的地点,在今天大兴安岭北段鄂伦春自治旗的嘎仙洞。那个时候,大兴安岭的茫茫原始森林中,住的不是“勇敢的鄂伦春”,而是拓跋部的先民 们,在满山满岭地追逐獐子和野鹿。以在下看,与其叫皇帝,不如叫作“嘎仙洞洞主”更合适。

        《魏书》上用夸张的笔法写道:“嘎仙洞洞主”成皇帝毛,“聪明武略,远近所推,统国三十六,大姓九十九,威振北方,莫不率服。”不过只要离开自我陶醉的 《魏书》,毛和他之后的十二代“皇帝”们(除了推寅时率众南迁外,其他的基本上只留下个名字,剩下几乎什么也没有留下),在别的同期史书中基本上没有任何 蛛丝马迹。就连他们的名字,现在不少学者也认为是拓跋珪杜撰的。拓跋家族真正有一点可信度的历史,要从拓跋力微开始。

        注:“拓跋”这个姓氏的初始时间和其原意争议很多,现在也弄不大清楚。《魏书》中说:“黄帝以土德王,北俗谓土为拓,谓后为跋,故以为氏。”意思这个姓在 毛以前就出现了,“拓跋”的含意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大地母亲”,大气之至,但此说基本上被认为不可信。“拓跋”姓与河西鲜卑的“秃发”姓系出同源,这一 点是连北魏政府自已都承认的,两者是同一个鲜卑词汇的不同音译。而秃发氏的始祖是力微的庶兄匹孤,因未能承位而西迁,(有点象慕容廆与慕容吐谷浑)。《晋 书》说他的儿子寿阗被他的母亲于睡觉时生于被子内,鲜卑语称被子为“秃发”,就成了寿阗的姓。显然,比起“大地母亲”来,“被子”太小家子气了,不过这种 说法也早被清代学者钱大昕证明不可靠,也与拓跋和秃发源于同一词不符。现在的一些学者又认为,拓跋是“鲜卑父、匈奴母”的意思,拓跋部是鲜卑与匈奴的混血 部落。综上所述,在下猜想:拓跋姓的出现最早早不过率众南迁的推寅,因为此前他们不可能与匈奴联姻,最晚晚不过匹孤与力微的父亲诘汾,因为他两个各奔东西 的儿子同姓。

        力微,在《魏书》中被奉为始祖神元皇帝,他的父亲,是“毛”之后第十三代“皇帝”诘汾,(这个时候的索头部已经从大兴安岭南迁至匈奴故地)。据说诘汾在一 次出猎中,偶遇一位神仙姐姐,没说两句话,神仙姐姐就和他XXXX(少儿不宜),然后第二年将所生的男婴送给他,这就是力微(《魏书》上就这么说的,证明 并不是只有李逍遥才有这样的艳遇,信不信由你。)。力微出生的这一年,按魏书记载,是汉熹平二年(公元174年),如果光说一个数字大家感觉不敏感的话, 可以拿几个著名人物作比较。这一年,曹操十九岁,刘备十三岁,司马懿、诸葛亮、孙权则分别还要再过五年、七年、八年后才会出生。

        按照《魏书》的说法,力微“生而英睿”,不过这一点直到他四十六岁时也没太大表现。这一年(公元220年,也是曹丕篡汉,中国正式进入三国时代的那一 年),他的父亲诘汾去世,拓跋部遭到西边敌对部落的攻击,“生而英睿”的力微被打得稀哩哗啦,部众离散,被迫逃奔五原(今内蒙古包头)一带的鲜卑没鹿回 部,投靠首领窦宾。后来窦宾在与敌对部落的交战中大败,幸得力微所救,才逃出一命。从此力微得到窦宾的赏识,不但将女儿许配给年近五十的力微,还帮助他在 长川(今地不详)招览族人,重建拓跋部。力微也终于表现出了他的“英睿”,治理长川十余年后,“德化大洽,诸旧部民,咸来归附。”

        魏正始九年(公元248年),窦宾死,遗命两个儿子推力微为主。不过他这两个儿子,向来看不起力微,觉得他不过就是一个吃软饭的,要没有我爹,他哪能重建 拓跋部?对老爹的遗嘱很不满意,压根不打算照办。甚至打算进攻长川,干掉这个老小子(力微已七十四岁),这一条记载的真实性让人怀疑,可能是《魏书》有意 抹黑窦宾二子,为力微的行为提供合法依据。但力微下手更狠,亲手杀掉自己的妻子,也就是窦宾的女儿,开创了拓跋家族杀妻史的先例。然后派人驰马告知窦宾二 子说:你们的姐姐(也可能是妹妹)今天早上暴病身亡了!窦宾二子急急忙忙赶来奔丧,全被力微伏兵杀死(如果他们真的打算害力微,怎么会如此轻易上当?), 力微顺势吞并没鹿回部。此后,力微的势力越来越强大,草原上众多的部族酋长,纷纷向拓跋部表示臣服,组成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号称有“控弦上马二十余 万”,拓跋部开始从蒙古草原诸部族中脱颖而出。

        魏甘露三年(公元258年),由于小小的长川容纳不下越来越多的部众,力微再率部南迁至云中的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这里也就成为了拓跋氏代国最早的 都城。由于迫近中原,拓跋部联盟开始引起中原王朝的注意,《晋书》中开始提到“于时幽并东有务桓(段勿务桓),西有力微,并为边害”,晋朝重臣,征北大将 军、都督幽州诸军事、幽州刺史的卫瓘决定要把这个将来可能成为的大边患扼杀。这位卫瓘可是位了不得的人物,魏灭蜀时,只有几个待卫的他巧妙运筹,竟将三员 手握重兵的名将邓艾、钟会、姜维全部摆平,现在耍弄手段收拾拓跋部,也同样干得得心应手。在他的离间之计下,臣服于力微的各部大人群起反对力微的儿子沙漠 汗,迫使力微杀了这个自已最寄厚望儿子,而这些逼迫力微杀子的各部大人怕他秋后算帐,又纷纷退出拓跋氏联盟,年老体衰的力微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于晋武 帝咸宁三年(公元277年)病死,享年是惊人的一百零三岁。

        力微其人的真实性是确凿无疑的,但年代纪录的正确性却有点让人怀疑,当然不是说当时的人就一定不能活一百多岁,但从后来拓跋皇族的实际情况来,这一家族的 遗传基因存在两大突出特点:一是性早熟,如明元帝拓跋嗣只比儿子太武帝拓跋焘大16岁,拓跋焘只比孙子文成帝拓跋浚大32岁(注意,是孙子),拓跋浚只比 儿子献文帝拓跋弘大14岁,最夸张的还是拓跋弘,他只比他的儿子,大名鼎鼎的魏孝文帝拓跋宏大13岁,换句话说他至少在十二岁已经具备播种能力了!实在让 人佩服得不行,同为鲜卑人的慕容部就无此现象。与性早熟相伴的,是拓跋家族的第二大特点:短命。北魏加上东、西魏,一共出现了拓跋家的皇帝十九位,除去生 年不明的南安王拓跋余和长广王元晔,另外十七位皇帝的平均寿命只有27.5岁,活得最久的拓跋焘也不过“高寿”四十五。力微总不会处处与他的子孙反过来 吧?

        拓跋力微至拓跋什翼健的世系表:

                            拓跋力微
                           (220-277)
                                  |
            -----------------------------------------------
             |                     |                 |                 |
       拓跋沙漠汗   拓跋悉鹿     拓跋绰       拓跋禄官
        (未即位)    (277-286)   (286-293)     (294-307)
            |
        --------------------------------------
         |                        |                     |
     拓跋猗拖       拓跋猗卢          拓跋弗
     (295-305)      (307-316)        (293-294)
         |                                              |
   -----------------                              |
   |                   |                             |
拓跋贺傉   拓跋纥那                 拓跋郁律
(321-325) (325-327)                (316-321)
                                                       |
                                           --------------------
                                           |                         |
                                    拓跋翳槐          拓跋什翼健
                                   (327-338)          (338-376)
(注:拓跋猗拖的“拖”字并无提手旁,只是那个字打不出。)

        力微虽然死去,但拓跋部仍然活着,并且仍然保持着蒙古草原一方霸主的地位,他打下的根基已经不是轻易能够消灭的了。算计拓跋部的卫瓘很快死于八王之乱,西 晋在华北的统治土崩瓦解,北方陷入战乱不断的十六国时代。在十六国初年的征战中,拓跋部成为晋朝的重要盟友,如果没有拓跋部的支持,著名的刘琨是不可能在 晋阳与匈奴人的汉国对峙这么久的。刘琨出于感恩和求援的需要,于314年将马邑,阴馆,楼烦,繁畤,崞五县让给拓跋部,并于315年向晋朝表奏封拓跋部首 领拓跋猗卢为代公,拓跋家的代国正式成立,雄据于北方草原,但在历史上不计入十六国之内。

        代国虽然称国,但他的国家机构比同时代的慕容氏前燕要落后很多,基本上仍是一个部落联盟。他的各级长官往往也就是各部的酋长,考虑本部落的利益自然要多于考虑代国的利益,一受重击,各部很容易离散,这为它的灭亡埋下伏笔。

        公元338年,拓跋珪的祖父拓跋什翼健成为了代王,为了引渡逃亡到慕容部的前代王拓跋纥那,防止纥那借助燕军卷土重来,他向慕容部攀亲,而慕容部心在中 原,也不愿意树敌西北,所以双方一拍即合。什翼健先是迎娶了慕容皝的妹妹,后又娶了慕容皝的女儿,不过同时慕容皝也娶的他的哥哥拓跋翳槐的女儿。所以什翼 健既是慕容皝的叔岳丈,又是慕容皝的妹夫,还是慕容皝的女婿!有没有头大?

        慕容皝的这个叔岳丈兼妹夫兼女婿,虽然后来成了亡国之君,但决非无能之辈,《魏书》上说他“生而奇伟,宽仁大度,喜怒不形于色。”因为他曾在后赵当了一段 时间的人质,对中原的制度有一定了解,所以坐稳宝座后,便对代国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制,引入中原的政治制度,逐步取代部落酋长们的合议制,“始置百官,分 掌众职。”可算拓跋部走向大规模汉化的开端。而后,又营建盛乐新城为都,代王的王宫不再是大帐篷。

        他的武略也不错,公元343年,什翼健大败代国常年以来的对头,匈奴铁弗部首领刘虎,刘虎败后气急而死,其子刘务桓臣服于代国,此为代国建国以来的最大武 功,什翼健把代国的国势推到了顶峰。但什翼健很不幸的是,他很快就遇上了一位风头远远盖过他的雄主,正在凯歌高奏,一统北方的前秦天王苻坚。

        公元359年,刘务桓的儿子刘卫辰继任铁弗部首领,他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时时想寻机脱离代国控制。数年后(具体是哪年,不同的史书记载矛盾),刘卫辰 叛代,从河西走廊东北部东渡黄河,进入河套,也就是进入了前秦的势力范围,与匈奴人的另一部落首领曹毂联合,骚扰前秦北部边界。为此,苻坚亲征曹毂,同时 以大将邓羌讨刘卫辰。刘卫辰不是邓羌对手,被秦军擒于木根山,刘卫辰只得率铁弗部投降前秦,苻坚封他为夏阳公,为前秦北部屏藩。

        什翼健得知刘卫辰叛降前秦,本属自已名下的资产被转给了邻居,极为愤怒。于是在公元365年、367年、374年三次征讨刘卫辰,常败将军刘卫辰又不是对手,铁弗部损失惨重,被代军“俘获生口及马牛羊数十万头。”但未能消灭或征服铁弗部。

        对于代国的军事行动,前秦也很不满意。苻坚认为,打狗是需要看主人滴,就算刘卫辰再不是东西,那也已是我家养的,哪轮得到你来管教?代国前两次攻铁弗时, 前秦忙于其它战场,腾不出手来,等到什翼健第三次攻刘卫辰时,前秦已灭亡了前燕、前凉,已到该教训教训目无尊长的代国的时候了!于是,到公元376年,前 秦经充分准备后,三路出师,北征拓跋什翼健。秦军北进,连败代国的鲜卑白部、匈奴独孤部,恰好什翼健病重,不能亲自带兵,便将代国的全部主力交给南部大 人,独孤部首领刘库仁指挥,抵抗秦军。十一月,石子岭大战,刘库仁惨败,什翼健被迫放弃盛乐,逃亡阴山以北。数月后被其庶长子拓跋寔君(或作拓跋实君)谋 杀(另一说寔君缚父降秦),余下部众投降前秦,代国灭亡。

        注:关于代国灭亡的情形,各史书记载南辕北辙,如《宋书》说:拓跋开(即拓跋珪)其实是什翼健之子而非其孙,是他缚父降秦。但拓跋珪此时仅五岁,恐怕干不 了这样的大事,且南北朝时代的史书,和今天韩国人拍的历史剧差不多,如果说对已方的记录还有一点客观,对敌对一方则极尽栽赃污陷之能事,故这一说法,很少 有人采信。

道武复国

        代国灭亡后,联盟瓦解,部落离散,在这些部落中,比较重要的除拓跋部外,还有铁弗部、独孤部和贺兰部,简介如下:

        铁弗部,据说源于三国时代的南匈奴单于於夫罗,“铁弗”的含义意为“匈奴父、鲜卑母”,和“拓跋”正好反过来,有趣的是,他们实际关系也是敌对的时候居 多,虽然一度臣服于拓跋家,但自刘卫辰叛代后,就一直是拓跋家的死敌。在拓跋珪复国前,其游牧地大致在黄河河套内。

        独孤部,与铁弗部系出同源,首领刘库仁是什翼健的女婿,在此时塞北诸部中最为强大。其游牧地大致在今山西省北部到内蒙古南部一带。

        贺兰部,据说源于今宁夏与内蒙古交界一带,因当地山上草木斑驳如花马,当地语言称花马为“贺兰”,故山得名贺兰山,这里部落得名贺兰部。(另一说:山势雄 伟,若群马奔腾。当地称骏马为“贺兰”,故得名。)拓跋珪的母亲即出自贺兰部酋长之女,本姓贺兰,但后来孝文帝改制,将贺兰姓改为贺姓,故史书多称其为贺 皇后。此时贺兰部的游牧地已不在贺兰山脚下,而在内蒙古东部一带。

        除此之外,当然还有一个后起的柔然,但此时还不太重要,其他的中小部落,在下查得头痛也难以一一搞清来龙去脉。

        苻坚按照降臣燕凤的建议,将这些部落以黄河为界划分东西两大部份,分别交由铁弗部首领刘卫辰与独孤部首领刘库仁统辖,理由是两人素有深仇,不可能联合叛乱。而拓跋部本身,由于寔君之乱,暂时没有了首领。那些合法继承人到哪儿去了呢?

        按《魏书》记载,什翼健至少有九个儿子:

        庶长子拓跋实君,发动政变,杀父什翼健及诸弟,后被苻坚车裂于长安;

        嫡长子拓跋寔,慕容皝的女儿昭成皇后所生,即拓跋珪的父亲,娶贺兰部大人贺兰野于的女儿为妻,在拓跋珪出生的当年(371年)春发生的一次未遂政变中,为掩护什翼健受重伤,不治身亡。死后两个月,他的遗腹子拓跋珪才出生;

        拓跋翰,第三子,也是昭成皇后所生,拓跋寔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原有两子拓跋仪和拓跋烈,拓跋寔死后,其妻贺兰氏(也就是拓跋珪的母亲)改嫁拓跋翰,又生一子拓跋觚,拓跋仪和拓跋觚都会在今后的文章中提到;

        注:《魏书·列传三》中又说,拓跋翰早在代建国十年(公元347年)就死了,比拓跋寔还早死了二十四年,贺兰氏又怎么可能改嫁给一个死人?实在是莫名其 妙。有文章认为,拓跋寔死后,贺兰氏其实是改嫁给什翼健,拓跋觚其实是什翼健与儿媳妇所生,过继给草夭的拓跋翰,因为这涉及乱伦,修史者为尊者讳,故而隐 去。不过以在下猜想,可能还是数字抄错的可能性更大:按《魏书·帝纪一》记载,什翼健迎娶慕容皝的女儿,是在代建国四年(公元341年)十二月,即使拓跋 寔、拓跋翰兄弟是双胞胎,拓跋翰至少也得等到建国五年(公元342年)底才可能出生,活到建国十年的话,其寿命超不过六岁!而《魏书·列传三》中说:“秦 明王翰,昭成皇帝第三子。少有高气,年十五便请率骑征讨”,可见他至少活到了十五岁,抄错数字的可能性毕竟大于抄错事件。

        拓跋阏婆、拓跋寿鸠、拓跋纥根、拓跋地干、拓跋力真,这五个儿子的事迹记载不详,他们可能死于实君之乱,也可能在之前就死掉了。其中拓跋纥根有一子拓跋虔,勇武冠三军,今后也会提到;

        拓跋窟咄,什翼健幼子,实君之乱后什翼健唯一幸存的儿子。为了打击拓跋部,不让它有一个成年的首领,窟咄被前秦强制迁到长安成了留学生,实为人质。

        而未来的魏道武帝则和拓跋仪、拓跋烈、拓跋觚一起,在母亲贺兰氏的保护下,逃出大乱时的追杀,辗转投奔独孤部。独孤部大人刘库仁,打仗的水平虽然不怎么 样,但对故主仍保有一定忠心,在他的庇护下,四个孩子在草原上不声不响地长成了英武的少年,直到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发生。

        晋太元八年(公元383年),前秦惨败于淝水,彻底改变了中国北方的政治与军事格局。稍后,慕容垂起兵关东,其一支军队在宁朔将军平规率领下,进逼幽州刺 史王永。刘库仁作为前秦的振威将军,选择了忠于前秦,出兵救王永,后又亲统大军南下讨伐慕容垂,结果兵变被杀(事见拙文《五桥泽之战》)。刘库仁的弟弟刘 眷继任独孤部首领,刘库仁的儿子刘显不服,发动兵变,干掉叔叔刘眷,登上独孤部首领宝座。

        刘显与他的父亲刘库仁大不相同,视拓跋珪为眼中钉。虽然目前拓跋部式微,但毕竟曾是草原各部的共主,在各部依然有相当的影响力,而拓跋珪从血缘上说,是拓 跋家最正统的继承人,现在已经慢慢长大,让刘显感觉到了威胁。于是,刘显以庆典设宴为由,请拓跋珪赴宴,想在宴席上将他杀掉。但事机不密,消息走漏,拓跋 珪在母亲贺兰氏的策划下再次成功开溜,逃出了独孤部,投奔母亲的娘家贺兰部。

        贺兰部此时的大当家,是与贺兰氏同父同母的亲哥哥贺兰讷。前面说过,贺兰部是实力可以和铁弗部、独孤部相抗衡的大部,但苻坚分代时,只指定了铁弗部和独孤 部两家老大,没贺兰部什么事,名义上贺兰部还得听从独孤部调遣,虽然一般也调不动,但还是让贺兰部忿忿不平,只是苦于没有对抗的实力与名份。现在好了,拓 跋珪来了,拓跋氏世代称王于塞北,只要打出他外甥这块招牌,就可以在草原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就不怕西边那两个姓刘的了。所以在欢迎拓跋珪的宴席上,贺 兰讷笑着说:“等到你复了国,可别忘记了老臣啊!”拓跋珪也笑着回答:“如果真应了舅舅的吉言,定然不会相忘。”

        有了贺兰部的帮助,拓跋珪就象一块磁铁,原分散的拓跋部旧人纷纷向贺兰部汇集,当然不是投奔贺兰讷,而是投奔拓跋珪。贺兰讷的同父异母弟贺兰染干原本就不 喜欢拓跋珪,发现他渐渐有喧宾夺主的迹象后更不高兴,于是突然率自已的人包围拓跋珪的营地,想把他置于死地。贺兰氏夫人得知儿子被围,一面让人通知自已与 贺兰讷的母亲辽西公主,一面迅速赶到现场,当面斥责贺兰染干。染干只是庶子,不敢得罪嫡母和姐姐,只得退让了,拓跋珪再次转危为安。(说起来,这已经是贺 兰氏第三次救儿子了,拓跋珪真是有个伟大的母亲啊!)

        这件事的发生,贺兰讷原本不知道,让他很是尴尬,为了化解双方矛盾,他决定联络各部落,正式拥戴拓跋珪为王。于是,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正月,代国 新生了。从代国重建的过程不难看出,与慕容垂重建后燕大不相同,拓跋珪几乎没有为此作出什么努力,但他此时也仅仅是不满铁弗、独孤两部统治的草原其他各部 推出来的品牌,要成为真正意义的君主,拓跋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拓跋珪称王,急坏了刘显!这是很好理解的,就凭他和拓跋珪的那一把子交情,如果拓跋珪得势,他不就倒霉了?所以必须打倒拓跋珪,但此时要从正面反对新代 国,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毕竟独孤部原先也是属于代国的,直接出兵,名不正言不顺,正两难间,喜从天降:西燕从关中东归山西了。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西燕 军中有一个人,他就是拓跋什翼健的幼子,拓跋珪的叔叔拓跋窟咄。

        原本在长安留学的窟咄究竟是何时逃出长安,又是何时加入的西燕军队这些都不是太清楚,只知道此时他被慕容永任命为新兴太守。刘显认识到拓跋窟咄奇货可居, 连忙派弟弟刘亢泥前往西燕迎接。时间是太元十一年(386年)八月,拓跋珪称王之后第八个月,也是西燕与前秦苻丕之间的襄陵决战开始前两个月。由于送窟咄 北还,可以离间名义上臣服于前秦的刘显,不让他在决战时支援前秦,甚至与西燕结盟,实现对苻丕的南北夹击,这对慕容永也是有重大意义的。因为双方相互需 要,这笔交易很快做成了,拓跋窟咄被迎到独孤部。

        正好,拓跋珪由于贺兰染干的关系,和贺兰部闹翻了,率所部离开贺兰部,这使他摆脱了贺兰部的控制,但也使他丧失了最大的靠山。乘着这个良机,刘显出动大 军,护送拓跋窟咄北返,与拓跋珪争位。拓跋珪毕竟年少,也还没有多少威望,危急关头,拥戴拓跋珪的各小部落骚动不安,很多人生出异心,身边的心腹于桓等人 打算抓住他送给窟咄,重臣莫那娄部首领莫题等人也悄悄派人送箭为信向窟咄商议投降事宜,莫题还在信中如此评价自已的主君:“三岁的小牛犊,哪里拉得动大 车?”

        眼看北魏帝国就要夭折的当口,谁知吉人自有天象,于桓的舅舅穆崇对拓跋珪忠心耿耿,向他告发了于桓等人的阴谋。拓跋珪大惊之下,做出了三个正确决定,一是 斩于桓等心腹,而对实力强大的莫题等重臣则释而不问(也不是真的饶过,二十年后,拓跋珪派人手持当年莫题献给窟咄的那支箭给莫题看,问他:“三岁的小牛 犊,如今怎样?”,已为拓跋珪卖命二十年,自以为已经尽释前嫌的莫题大惊,父子相对痛哭,随即被灭族!)以稳定内部。二是面对刘显、窟咄大军的进逼,兵微 将寡,人心浮动的拓跋珪自知难以对敌,万般无奈之下,厚着脸皮,再次投奔贺兰部。贺兰讷虽然对这个外甥不久前过河拆桥的行为不满,但如让刘显得呈,窟咄即 位,显然更糟。于是双方忘记了不久前的不快,再次协手合作。第三个决定则更为重要:派遣外朝大人安同前往中山,紧急向威震关东的慕容垂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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