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0月21日星期四

慕容垂小传(3)

转载:圣贝贝鲁宫

高柳合战

        拓跋珪之所以选择派安同去后燕求救,也是有深意的。安同,辽东人,其祖先安世高据说是安息国(帕提亚王国,疆域包括今天的伊朗、伊拉克及中亚部份地区)的 王子,在东汉时作为人质入侍中国,定居在洛阳,后来就再也没有回去,并改用汉名,因为是从安息来的,便以安为姓。再后来为躲避中原战乱,安家移居辽东,到 了安同的父亲安屈这一辈,当上了前燕的高级公务员,官居殿中郎将,因此安家在燕国有一定人脉。不久后,前燕灭亡,安屈失业,家道中落。正好安屈的好友公孙 眷有一个漂亮的妹妹,被前秦收入宫中,而后被苻坚赏赐给了刘库仁,成了刘库仁的妻子。安屈便借着这层关系,来到独孤部,投奔老朋友,刘库仁的新妻兄公孙 眷,他的儿子安同,便开始跟随着公孙眷行商,往来塞北与中原之间。

        因为安同和拓跋珪一样,也是在独孤部长大的,很早便相识。他认定拓跋珪是英雄,从此潜心追随。所以,安同在拓跋部、独孤部、燕国都有人缘,又因长年经商, 对往来的道路十分熟悉,实在是出使慕容的不二人选。从这件小小的人事安排上可以看出,拓跋珪虽然年少,却非常早熟,做事已十分老辣。


        当安同历经艰辛赶到中山时,慕容垂刚刚亲自出兵南征(见拙文《西燕东归》),行之不远,即得知此事。安同是否见到了慕容垂本人,假如见到了,又说了些什 么?这些在史书上都没有明确说明,但可以肯定的是,安同不辱使命!慕容垂权衡利弊后,决定在不动用南征主力的情况下,以赵王慕容麟为统帅,分出偏师救援拓 跋珪。

        慕容垂决定救魏的原因,一般认为有两点:一是拓跋珪与慕容家有较近的亲缘关系,这点考虑如果确实有的话,应该也只是次要原因,要不然后来双方还打得你死我 活?二是因拓跋窟咄有西燕背景,慕容垂当然不愿意在后燕的西北,出现一个慕容永的盟国,最好是在塞北扶植一个亲后燕的卫星国,就当时的情况来看,拓跋珪是 个不错的人选。当然,如果用事后诸葛亮的观点来看,这个选择实在是错的一塌糊涂,但当时谁又能预见得到呢?

        后燕的援兵从中山出发了,但拓跋珪的部众暂时还不知道,他的处境越来越困难。刘显与窟咄联军北上,已经拿下了盛乐故都和牛川;贺兰部内,与拓跋珪早有仇隙 的贺兰染干乘机大肆抢劫拓跋珪的部众,年轻的魏王也只能忍气吞声;拓跋部内部,很多人认为慕容垂与拓跋珪一向没什么交情,不相信正大举伐晋的后燕会出兵来 救,人心惶惶不安,北部大人叔孙普洛干脆带着一大帮人投奔铁弗部首领刘卫辰,拓跋珪几乎要支持不下去了。

        晋太元十一年(公元386年)十月(这个月,慕容永与苻丕发生襄陵决战),后燕军队进入漠南,燕军统帅慕容麟得知拓跋部的情况后,遣安同速回拓跋部报信, 魏军众人得知后燕援军已经逼近,人心才总算安定下来。北魏的道武皇帝终于熬过了他建国以来的第一次大危机。稍后,被拓跋珪派去盛乐探听消息的穆崇回到拓跋 部,顺便说了一件奇遇:声称自已此行得到了白狼神的救助,才得以逃出刘显与窟咄联军的追捕。虽然这件事的真实性,估计超不过周正龙的老虎照,但这不要紧, 只要一口咬定这件事是真的,并让尽可能多的人相信就行了(周正龙真是生不逢时啊)。白狼,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是草原各族的图腾,非常神圣,(连后来蒙古人的 神话都认为他们的祖先是来自一头狼神与一匹鹿神的杂交品种,所以光荣制作的一款反映蒙古兴起时代的游戏都叫作《苍狼与白鹿》)得到白狼神的护佑,证明长生 天是站在拓跋珪这边的,迷信的北魏军队士气因而更加高昂。

        不过这次危机和危机的解除,在北朝权威史书中的纪录读起来却完全不是这个味道,大言不惭的《魏书·帝纪二》是这样写的:“遣行人安同、长孙贺使于慕容垂以 征师。垂遣使朝贡,并令其子贺驎(即慕容麟,魏书不知为何,有给别人乱改名字的习惯)帅步骑以随同等。”如果不知道前因后果,光看这段文字的话,还让人以 为此时的慕容垂是北魏的附庸国,拓跋珪一声令下,就得乖乖地又是朝贡,又是出兵。

        刘显与拓跋窟咄得知慕容麟军进逼,不敢再继续前进,退兵还保高柳(今山西阳高)。拓跋珪遂集中全部兵力南下,乘虚收复牛川,原先不少见拓跋珪失势而离散的 部众,又纷纷回到他的麾下。然后,拓跋珪兵出代谷,与燕军会师,合攻高柳。数日后,燕、魏联军与刘显、窟咄联军大战于高柳川,刘显与窟咄哪是慕容麟与拓跋 珪对手?因此就一点悬念都没有的获得了惨败!刘显南逃回马邑(今山西朔县),窟咄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与刘显一道走,而是西逃投奔刘卫辰。刘卫辰原本就与拓跋 家有仇,对窟咄这样的丧家犬更没什么好脸色,不久就把他杀了,能够挑战拓跋珪正统继承权的人不复存在。至于窟咄得势时收拢的部众,则全被拓跋珪收编。

        高柳之战是北魏建国中非常关键的一役,之前北魏争的是生存权,之后便是争发展权了,其重要性大致相当于后燕建国中的五桥泽之战,不同点在于,慕容垂完全是 靠自己打赢的,而拓跋珪在高柳的胜利,主要靠的是慕容麟的后燕军。在不经意间,慕容垂在自己的卧榻之侧,养了一只老虎。十二月,慕容垂下旨任命拓跋珪为西 单于,封“上谷王”,为拓跋珪所拒绝。很明显,新起的北魏将不会是后燕驯服的卫星国,但这很有象征意义的一件事,并未引起慕容垂的重视,不知道是不是衰老 迟顿了他的神经,或者他的注意力已经被翟辽和慕容永所占用了。

翟辽屈膝

        晋太元十二年(公元387年)四月,由于慕容垂北返中山,翟辽暂时舒了一口气,因为张愿和齐涉被燕军讨平,让他的实力“瘦身”不少,乘着这个机会当然得找补回来。

        说起这位翟辽,算得翟氏丁零五代首领(翟斌、翟真、翟成、翟辽、翟钊)中最狡猾的一位,也算得一时的枭雄。他最拿手的必杀技,是不战而屈人之兵,用日本战 国的叫法,称作“调略之计”,说穿了就是煽动对手的部下倒戈投已。他原本率残败之众投奔滕恬之,就有本事煽动滕恬之的部下起事拥护自已;东晋讨伐,他马上 策反晋将张愿投奔自已;随后又在后燕策反了齐涉。翟辽自身的实力并不强大,这一招竟能屡屡成功,可见他在这方面确有过人的造诣,只可惜年代久远,资料缺 乏,难以知道他具体是怎么做的。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煽动闹事的本事,比今天在国际上时时上蹿下跳的藏毒老秃驴和疆毒老怨妇高明多了!

        现在,慕容垂刚一走,翟辽又出招了:高平(今山东巨野县南)人翟畅起事,生擒太守徐含远,然后连人带城,投奔翟辽。怀疑这个翟畅就是丁零人,是翟辽的本家 也说不定。慕容垂得知后,对部下众将说:“翟辽不过盘据着一个小小的黎阳,竟然象个跳蚤一样,在三个国家(后燕、西燕、东晋)之间蹦来蹦去,不可不除。”

        于是,在与儿孙享受了半个月的天伦之乐后,五月,慕容垂命章武王慕容宙辅佐太子慕容宝,留守中山。自已率领众将南下,以太原王慕容楷为先锋,亲征翟辽。翟 辽的对策还是他的拿手好戏,派翟遥潜入北山(在太行山区)联络井陉(太行八陉之一,韩信曾在此大败赵将陈余)人贾鲍秘密起兵,趁着夜晚突袭中山。翟军一度 攻入外城,但毕竟兵力弱小,随即被慕容宙与慕容宝击败,几乎全军覆没,未能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慕容垂的南征部队完全不受影响,继续南下。

        此时翟辽的部众,有很多是在河北燕赵一带征召的民众,对故去的前燕太原王慕容恪非常爱戴,听说这一次燕军的前锋是太原王慕容楷,纷纷奔走相告说:“来的是 太原王的儿子,相当于我们的父母啊!”主动投降慕容楷的人,前后相继。翟辽见势不妙,这样士气的军队怎能抵挡后燕军?于是决定装装孙子,作出十二分真诚的 模样,向慕容垂请降归附,永作后燕的屏藩!

        结果慕容垂的板子,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他接受了翟辽的请降,并任命其为徐州牧,封河南公。然后燕军在黎阳举行了受降仪式后,便收兵北返,翟辽除了接受 一个臣服的虚名外,毫发无损。在下也搞不清楚,慕容垂这次为何会宽大到如此程度,翟辽的忠心,比公鸡蛋还要罕见,怎么能够随便相信。如果不轻易接受翟辽的 归附,而是继续用兵,乘其人心离散,此时讨平翟辽应该不是难事,那样就用不着五年后再去打一次了。无论如何,这应该算慕容垂犯的一个战略错误。

        之所以发生这种事,在下猜想,有三个可能性:一、是慕容垂病了,这是最大的一个可能;二、此时,后燕后方发生章武人王祖、勃海人张申发动的叛乱,原先被慕 容垂打败的吴深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袭击清河,后燕军可能回师平叛(王祖、张申等人虽未打出翟辽的旗号,但随后便与翟辽接上了关系,结合翟辽以往的 表现,再加上他不顾刚刚请降,大力支持王祖、张申叛军来看,他多半就是王、张的后台老板)。但这几支叛军都很弱小,平叛应该不是后燕军收兵的主要原因; 三、有一个愣头青,在这个时候勇敢地站出来挑衅后燕,英勇地当了翟辽的替死鬼,他的名字叫刘显。

独孤覆灭

        再说铁弗部大当家刘显逃回马邑后,深知绝不会从此平安无事,拓跋珪的报复是迟早要来的,而且后燕军队也可能再来。强烈的忧患意识让他一回来,便四处招兵买 马,极力扩军备战。扩军备战当然是很要花钱,也很要出力的,整个独孤部的人都被他拉上一起“牺牲小我”,弄得民怨沸腾,刘显好象忘记他父亲是怎么死的了。 而且他本来就是靠杀死叔父当上的首领,得位不正,高柳大败后,又威信大减,再加上他如此行事,已经用不着去问街头胡半仙,也可以知道独孤部要出事了。果 然,他的堂弟刘罗辰、刘肺泥(被他杀害的叔父,独孤部上一代首领刘眷的儿子)拉拢他的亲弟刘亢泥,三人联手,反叛大哥刘显,独孤部内战爆发。

        刘显惹的麻烦还不止于此,不久他又大大的得罪了慕容垂。事情的起因要从独孤部的对头之一,铁弗部首领刘卫辰说起。与刘显一样,刘卫辰对于拓跋珪的崛起也是 非常担心的,毕竟拓跋部与铁弗部是世仇,北魏一旦强大,铁弗部极可能成为攻击目标。而刘卫辰的武略,如同撑船的竹杆:那是不提起倒也罢了,一提起泪洒江 河!正因自身武力不足峙,刘卫辰采取了见庙就烧香,见菩萨就磕头的政策:先是向后秦称臣,被姚苌任命为大将军、大单于、河西王、幽州牧。同时又向西燕称 臣,被慕容永任命为大将军、朔州牧。虽然已经打着两国的旗号,但刘卫辰觉得这两条腿还不够粗,又想攀上慕容垂这棵大树。

        当然了,要想得到后燕的册封和庇护,光在口头上表表忠心估计是不够的,保护费总是要交的,因此刘卫辰命人向后燕进献战马三千匹。但铁弗部的控制区与后燕并 不接壤,要经过独孤部的控制区,刘显正在竭力扩军,见有这么一笔战略物资从自已的地皮上经过,便不问青红皂白,全部夺了下来,正征讨翟辽的慕容垂闻讯,岂 能不大怒?本来刘显与慕容永交好,已经是慕容垂眼中的异已力量,吃了败仗之后不好好反省认错,还敢来摸老虎屁股!既然你刘显如此陈水(欠扁),怎能不好好 教育?这也可能是慕容垂轻易放过翟辽的原因之一。

        同时,拓跋珪手下的重要谋士,汉人张衮也向拓跋珪献策说:“刘显实力雄厚,志向远大,如果让他渡过目前的难关,一定会有吞并我们的图谋。如不乘着今天独孤 部内部分裂,将他们消灭,将来一定是国家的大患!但要单独消灭独孤部,我们现在的实力还有所不足,我们可以遣使到中山,请求燕国出兵,东西夹击,刘显一举 可灭!然后英雄的大业方可图谋,现在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千万不可错过!”拓跋珪看法相同,于是再次派遣安同出使后燕,向慕容垂乞兵。(当然了,在《魏 书》上,则是征调。)

        看看前因就知道,慕容垂从黎阳北返中山,就已决定要收拾刘显了,即使没有拓跋珪的“征调”,后燕也是要出兵的。晋太元十二年(公元387年)七月,刚返回 中山不足一月,慕容垂即命令太原王慕容楷率军出击,支援后燕的西北方面军主将赵王慕容麟,共讨独孤部。刘显亲率大军迎击,又被慕容麟与慕容楷打的大败,被 迫放弃马邑,往西南方山区逃窜。随后,拓跋珪率领的北魏军队到达,与后燕军会师。数日后,后燕与北魏联军攻打刘显据守的弥泽(地处马邑之南),刘显再次大 败,终于输干净了家底,只得单人匹马,向南投奔和他有一点交情的西燕皇帝慕容永。他残留下来的部众,则全部为后燕军接收,并获得马、牛、羊多达千万计(可 能有点夸张)。

        刘显的那几个造反的弟弟看到这种架式,知道抵抗只有死路一条,也只得投降。其中刘亢泥投降了后燕,被慕容垂封为乌桓王(一般认为独孤部是匈奴人,不知为什 么会封为乌桓王),率独孤部八千户迁往中山,到后来慕容垂死后,刘亢泥作为燕军将领,在与北魏的交战中阵亡。刘罗辰则率另外一批部众投降了北魏,为了与拓 跋珪套交情,将妹妹嫁给了拓跋珪,成为拓跋珪不幸的正妻(刘夫人先因铸金人失败而未能当上皇后,后更因为生下了拓跋珪的继承人明元帝拓跋嗣而被杀)。独孤 部的地盘和人口就这样被后燕和北魏两家瓜分,在拓跋珪登上王位仅仅一年零七个月之后,原本塞北草原上最强大的独孤部便不复存在了。拓跋珪将来会对独孤部不 利,刘显猜中了前头,可没猜中这结局。

        残存的独孤部族人,后来放弃了刘姓,改姓“独孤”(这种说法有争议,也有说法认为,他们此时本来就姓独孤,如刘库仁的原名其实是独孤没根,后来魏孝文帝改 制,把他们改姓刘,顺便连老祖宗们也得跟着改名,后来到西魏时实行胡化政策,他们又恢复独孤姓。真实情况如何,在下不敢断定)。这个姓氏虽然稀少,但后来 也产生了不少知名人物,如西魏的名将兼大帅哥独孤信;他的女儿,隋文帝后宫的河东狮,皇后独孤伽罗;当然,还有子虚乌有的大侠独孤求败。

垂拱中山

        晋太元十二年十月,刚刚请降四个月的翟辽正式与后燕撕破脸皮,出兵支援王祖、张申叛军(相信这几个月时间内,翟辽应该已经进行了内部清洗,将燕、赵人尽量 排除出去,不然不敢轻易再叛燕),劫掠后燕的清河、平原一带,但后燕并没有对此作出迅速反应。不过数月之后,翟辽发现王祖、张申不足峙,于是于晋太元十三 年(公元388年)二月,派遣他的司马眭琼前往中山谢罪,表示要深刻反省!痛改前非!继续作大燕的忠臣!慕容垂对他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嘴脸感到十分愤怒, 斩眭琼,不接受他的请降。

        翟辽一看这一招已经不灵了,干脆一不作二不休,自称大魏天王,定都黎阳,(三个月后又迁都滑台,今河南滑县),改元建光,设置百官,一个新的国家—“翟 魏”就此诞生了,辖区有七个郡,约相当于今天半个河南省,历史上不计入十六国之内。但后燕仍然没有大的反应,原因何在呢?

        太元十三年三月十五日,翟天王登基后的第二个月,慕容垂下诏,加授太子慕容宝为录尚书事,将后燕帝国的行政权力全部移交给慕容宝,今后除特别重大的事务 外,慕容垂不再过问。虽然这样的事是迟早会发生的,但它既然在此时发生,恐怕意味着这一段时间慕容垂的身体应该很不好,所以反应迟钝。此时,慕容垂六十二 岁。

        慕容宝,字道祐,慕容垂的第四子,在大哥慕容令死后,成为慕容垂的嫡长子,按照中国的传统礼法,是最合制度的继承人。和死去的大哥不同,慕容宝在少年时没 什么好名声,“少轻果无志操,好人佞己”,随父亲到前秦时,被苻坚任命为太子洗马兼万年令,后来又加封陵江将军。等到年岁渐长,慕容宝认识到自己地位的关 健性,作出一副勤奋好学,尊儒敬贤的样子,其人口才不错,也善于作文,颇有些小聪明,逐渐搏得慕容垂左右及一批朝臣的赞誉。

        他的小聪明,从一件事中可见一斑。慕容垂起兵前,慕容宝乘机宣称自已在长安时曾有一次与人摴蒱,得“五木之祥”。这里先解释一下什么是“摴蒱”。摴蒱是中 国古代广大劳动人民所喜闻乐见的一种赌博方式,可算后世掷骰子的前身。每套赌具由五片摴木组成,所以又被称为“五木”。摴木的样子,有点象压的扁扁的杏 仁,一面涂黑,一面涂白。玩的时候和掷骰子差不多,放在一个罐子里摇一摇,然后五片一起掷出去,如果五片摴木都是黑面朝上,那就是最大的点数,称之为 “卢”,如果有白面,则白面越多,点数越小。至于当今最流行的麻将,那要到明朝才被人发明出来,所以慕容宝还没有“修我长城”的机会。

        按慕容宝自己说,他有一次在长安和韩黄、李根等人玩摴蒱时,很严肃很正经地坐直了,对在座的赌友们说:“世人都说赌博有神(莫非是周润发?),难道会是骗 人的吗?假如上天注定我将来有不可限量的大富贵,就让我连续三把都扔得卢!”接着,慕容宝连掷三把,果然都是“卢”,证明他父亲复国必定成功,这就是所谓 的“五木之祥”。这件事如果不是他信口瞎掰的话,只能证明慕容宝至少是不输于韦小宝级的千坛高手,怕输的同志千万别和他赌博。

        尽管慕容垂不一定相信这件事的真实性,但就象拓跋珪很希望别人相信穆崇遇见了白狼一样,慕容垂复国时自然也希望有更多的人相信慕容宝的手气,慕容宝通过这 件事,也肯定博得了父亲的好感。但小聪明成不了大智慧,慕容宝在自已的诸子中能力比较平庸,这一点慕容垂也是清楚的,立他为继承人不可能仅仅是被他的这些 小技量所欺骗,否则后来他不会在慕容宝参合陂大败,草包本色尽显无余后仍不更换继承人。

        四月,慕容垂处理了一些私事,正式封右光禄大夫段仪的女儿段元妃为皇后,同时追封三十年前冤死的大段妃为“成昭皇后”。段仪,是原段部首领段末丕的儿子, 大段妃的哥哥,所以段元妃是大段妃的侄女,并不是当年和他一起出奔前秦的大段妃的妹妹小段夫人,这一点经常被网上文章搞错。

        段元妃不但美丽动人,而且自幼聪慧过人,所以眼界很高,曾对她的妹妹段季妃说:“我终不作凡人妻。”段季妃的口气也很大:“妹亦不为庸夫妇。”这对小姐妹 煞有介事的一问一答,惹得四方邻居传为笑谈。谁知后来段氏姐妹均如愿以偿,段元妃成为慕容垂的皇后,段季妃则嫁给了慕容德,均得配英雄,母仪天下,让当初 笑话的邻居们跌破眼镜,如果他们有眼镜的话。

        眼见慕容宝被立为太子,段元妃不放心,对慕容垂说:“太子虽然气质雍容,但个性柔弱缺少决断能力。如果在太平之世可以为守成的仁君,但如今国家多难,他恐 怕不能成为济世的明主。辽西王慕容农、高阳王慕容隆都是陛下贤能的儿子,最好在他们二人之中,选择一人继承大业。赵王慕容麟,奸诈阴险,陛下一旦过世,必 然会成为国家的祸源,应当早除。”但慕容垂也不理睬,段元妃再次进言,慕容垂反问说:“难道你想让我当晋献公吗?(晋献公听信宠妃骊姬的谗言,杀太子申 生)”段元妃不敢再说,只得哭泣退出。

        在下以为,慕容垂之所以坚持不换太子,恐怕很大程度上还是因为慕容宝是大段妃所生,是他这一生中唯一真爱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骨血,他对不起大段妃,后来又 没能保护慕容令。现在,不管是出于报恩还是愧疚,即使慕容宝再没用,他也要把此生的奋斗所得留给他,不是为了慕容宝,而是为了那一份已消逝很久的柔情。

        然而,之后的历史无情的证明,重感情而轻理智的慕容垂又犯了一个大错。段元妃的预言在慕容垂死后全部一一应验了,睿智的她看到了未来,却无力改变什么,自己反而因为这次进言被慕容宝杀害,后燕随后迅速土崩瓦解。慕容垂如果在天有知,会后悔自己的选择吗?


贺兰绝音

        预见到后燕不光明未来的并不只有段元妃。晋孝武帝太元十三年(公元388年)八月,魏主拓跋珪派遣九原公拓跋仪(拓跋翰的儿子,可能是拓跋珪的堂弟,也是 和拓跋珪一起被贺兰夫人养大的孩子,其人才兼文武,膂力过人,号称能开弓十石。在北魏的政治地位十分重要,仅次于魏主拓跋珪本人)出使后燕。这已经是拓跋 珪第四次派使臣出使中山,也是规格最高的一次(第一、二次的使臣是安同,第三次是外朝大人王建)。

        这次出使的原因,一来是拓跋珪想收拾自已的舅父贺兰讷。就在上个月,雄心勃勃的拓跋珪为了扩大实力,悍然越过贺兰部领地,袭击并大败库莫奚(原鲜卑宇文部 余部的衍生部族)于弱落水(饶乐水)南,北魏政府与贺兰部早已存在的矛盾由于共同敌人独孤部的灭亡,再次开始显现。虽然在名义上,贺兰部是北魏的一部份 (而且还不是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因为贺兰讷等人同时也接受后燕的册封),但就象他们当年名义归独孤部指挥时差不多,自持强大的贺兰部对来自盛乐的号令和当 年来自独孤部的命令一样不买帐,拓跋珪早已把这个对自已曾有大恩的舅父看成了下一步的主要目标。所以特派拓跋仪借着朝贡的机会,前来与宗主国后燕协调立 场,商定共同对付和瓜分贺兰部的协议;二来拓跋珪还有个更大胆、更隐蔽的目标:后燕,这个不怕虎的“三岁牛犊”要看看后燕是否可以图谋。对于北魏的道武皇 帝来说,只要有可能,不管是舅舅还是远房的外公,没有谁是不可以下嘴的。

        因为来的人比较重要,已经不常过问政事的慕容垂在中山的皇宫接见了拓跋仪,并问他说:“魏主为什么自已不来啊?”拓跋仪不卑不亢地回答:“我们先王与燕国 的祖上一同尊奉晋国,地位相等,情同兄弟,我今奉命晋见,不能算失礼。”慕容垂不无自豪地说:“朕如今威加四海,岂能和过去相比?”潜台词是:要是没我燕 国的救助,你们还活着没活着都不知道,还提哪个年代的陈谷子烂芝麻?拓跋仪软软地顶撞他说:“如果燕国不持道义,不施恩德,只炫耀强大的武力,那就属于军 队将帅们的事,不是我这个外交官所能了解的了。”虽然受到了顶撞,但慕容垂也没有生气,只当作后生晚辈的一时大话,大人不计小人过,后燕与北魏仍然达成了 夹击贺兰部的协定,拓跋仪则乘机在后燕自由活动,四处收集情报。

        不久之后,拓跋仪返回北魏,将自己在后燕收集到的情况分析后对堂哥拓跋珪说:“燕主慕容垂的年纪已老,精力衰竭,已经不大管事;太子慕容宝是一个无能的平 庸之辈,懦弱而无威严,只有些小聪明而没有决断力;范阳王慕容德自负才高,不大可能做新主的忠臣。一旦将来慕容垂去世,后燕内部一定会发生内乱,到那个时 候,我们就可以图谋它了。现在慕容垂还活着,余威尚在,时机还不成熟。”拓跋珪对这位弟弟的看法深表赞同,把对后燕不安份的心暂时收起,等待着将来的时 机。

        这一年年底,后燕的太原王慕容楷、高阳王慕容隆、赵王慕容麟在合口(今河北沧州市西南)会师,完成对张申、王祖叛军的合围,而后大败王祖、张申叛军,十二 月二十九日,张申出高城(今河北盐山东南)投降,随即王祖也投降。张、王叛军被后燕平定。第二年(公元389年)正月,由于慕容农不愿久居安闲之地,上书 父亲请求为国效劳,慕容垂便让已镇守龙城五年的慕容农回中山,任侍中、司隶校尉。另派慕容隆任都督幽、平二州诸军事,接替慕容农镇守龙城。

        差不多同时,羽翼渐丰的拓跋珪进行一连串的扩张行动:

        太元十三年十二月(张申、王祖败亡当月),魏车东征至女水(今内蒙古西拉木河),败解如部。

        第二年正月,拓跋珪袭击高车(即当年慕容垂曾征讨过的漠北丁零),大破高车部。

        二月九日,得胜南回的拓跋珪突然在女水(今内蒙古武川)袭击吐突邻部。吐突邻部在名义上也属于北魏,但它是贺兰部的附属部落,因而属于北魏的非嫡系甚至有 可能是潜在的敌对势力,早就预谋打击贺兰部的拓跋珪也就完全没有手下留情的想法。吐突邻部估计没有想到会遭到自家大王的袭击,毫无防备,被拓跋珪一举将其 灭亡,剩余的全部部众及资产都成了北魏的战利品,全部迁往盛乐。

        得知拓跋珪袭击吐突邻部,贺兰讷终于坐不住了,与弟弟贺兰染干一起,仓促集结所属各部落兵马,救援吐突邻部,这对舅父与外甥终于完全撕破了脸皮。早有准备 的拓跋珪回师逆击,痛扁了舅舅,大败贺兰部援军。拓跋珪这次出击,历时三个月,连败解如、高车、吐突邻、贺兰四部,获得马、牛、羊共四十余万头,证明了这 个十八岁少年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可以低估的人物。

        贺兰部的灾难之后接连不断。根据与北魏达成的协议,后燕讨伐贺兰部的大军以范阳王慕容德、赵王慕容麟为统帅,不久也出动了。五月,后燕军击败贺兰部,慕容 德与慕容麟率燕军穷追贺兰讷直至勿根山,贺兰讷走投无路,只得请求归附后燕,将弟弟贺兰染干送往中山做人质,同时率贺兰部众迁往上谷(今河北怀来)。但不 知什么原因,在下猜想也许是慕容垂发现染干是一个有野心没才干的人物,就象枚定时炸弹,留在贺兰部对其伤害更大,于是后燕没有接受人质,而是将贺兰染干放 回了贺兰部。遭受这次重创以后,贺兰讷卧薪尝胆,与纥突邻、纥奚两个部落结成同盟,苦心经营,力图恢复。

        但后燕和北魏没有给他缓气的机会,晋太元十五年(公元390年)四月,拓跋珪率领的魏军与慕容麟率领的燕军再次进行联合军事行动,在意辛山(或作意亲山,今内蒙古二连浩特市西南)大败贺兰、纥突邻、纥奚三部落联军,纥突邻、纥奚两部在战败后向拓跋珪投降。

        看到曾是草原三大强部之一的贺兰部衰败至此,铁弗部首领刘卫辰也起了乘火打劫的念头,七月,派他的儿子刘直力鞮进攻贺兰部。屡败之后的贺兰讷招架不住,只 好老下脸皮向外甥拓跋珪求救,把过去导致双方不愉快的责任全推给那个惹事生非的弟弟贺兰染干,请求拓跋珪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舅面看娘面,捐弃前嫌,从果 你舅让别人杀了,你也没面子不是?比起毕竟是舅父的贺兰讷,拓跋家的世仇刘卫辰自然更不招道武皇帝的待见,再说拓跋珪也不能坐视铁弗部有坐大的机会。于 是,拓跋珪亲率魏军援救贺兰部,七月三十日,大败刘直力鞮,自刘卫辰当政以来的铁弗部,继续成功地保持了每战必败的光荣纪录。

        晋太元十六年(公元391年)正月,后燕放回贺兰部的定时炸弹终于引爆了。贺兰染干担心兄长为了讨好外甥会将自已出卖,再加上他一向是个心狠手毒的人,于 是决定先下手为强,谋杀兄长贺兰讷夺位。但他低下的谋杀技术还是没一点儿进步,当年谋杀拓跋珪未成,现在谋杀兄长的行动又被贺兰讷发觉而落空,两兄弟遂拉 上自已的人相互攻杀,将贺兰部一分为二。拓跋珪对两个舅舅的内战,看在眼里,喜上心头,派人急报后燕,愿提供向导,借这个机会将贺兰部彻底铲除。

        二月,慕容垂命赵王慕容麟率军讨伐贺兰讷,镇北将军兰汗率军讨伐贺兰染干。四月,兰汗在牛都(今山西大同西北)大败贺兰染干,六月三日,慕容麟在赤城(今 属河北)生擒贺兰讷,贺兰部剩余数万人投降。按照独孤部的先例,贺兰部的地旁与人口也被后燕与北魏两家瓜分,贺兰染干的部众归后燕,而贺兰讷的部众归北 魏。贺兰讷归魏后,拓跋珪以很高的礼遇将这个舅父供养起来,但再不给他一点权力,将贺兰部人众离散成小股编入户籍,拓跋珪的舅家,一度强大的贺兰部基本上 就此灭亡。而这也是后燕与北魏间的最后一次大规模联合军事行动,几年后两军在战场上再次相见的时候,关系已经变成了敌人。

求马扣使

        从塞北凯旋而归的赵王慕容麟返回中山后,秘密叩见父皇慕容垂,提出一条重要建议:“我仔细观察了拓跋珪这一段时间以来的一举一动,这个人不简单,将来一定 会成为我国的大患!不如乘现在这个机会,命他来京城朝见,将其扣下,让他的弟弟主持魏国政事。”如果拓跋珪不来怎么办,慕容麟没说,但想来应该是以此为借 口,乘北魏较之后燕还比较弱小时将其消灭。作为一个颇有才干的小人,这可能是慕容麟一生中提的最明智的的建议,可惜慕容垂没有接受。

        慕容垂不同意的原因,有文章认为是慕容垂正打算对翟魏及西燕用兵,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树一个敌人,开辟第二战线。不过自387年慕容垂南征齐鲁之后,后燕已 经好几年没有进行过真正的重大军事行动,奈何早不急,晚不急,偏偏这个时候就忙不过来了呢?而且后燕对翟魏的灭国性征伐,发生在晋太元十七年(公元392 年)二月,距现在还有一整年时间,所以这个因素可能不是最主要原因。在下猜想,主要原因恐怕还是慕容垂对慕容麟的话没有在意,低估了自己这位侄外孙,所以 他在后来给不成材的儿子慕容宝找个练手目标时,才会选择拓跋珪。

        七月二日,慕容垂离开中山,前往范阳(今河北涿县)巡视。就在慕容垂不在中山时,一次影响到后燕与北魏两国邦交的重要事件发生了:拓跋珪派他的同母异父的 弟弟拓跋觚(读音为“姑”)为使节,前来后燕朝贡,当他到达中山时,主持朝政的太子慕容宝对北魏所送贡品的质量和数量表示不满意,便擅自作主,将拓跋觚扣 下为人质,然后摆出一副绑匪的口气,叫拓跋珪用良马来赎人!

        “绑匪”慕容太子的开价是在下有点看不明白的地方,究竟是说向北魏索要大批战马供国用;还是当时拓跋珪有一匹特别有名的好马,慕容宝想据为已有,在下就不 知道了。如果是前者,那么慕容宝虽然行事蛮横,还算有点儿公心;如果是后者,只是为满足自已“声色犬马”的高品位生活,慕容太子的做法就更象个小丑。

        拓跋珪可不是吓大的,闻之大怒:想扼我,那有这么容易?不但不送马,也不管拓跋觚的死活,立即宣布与后燕断绝关系,派心腹谋士长史张衮前往长子,与西燕慕 容永结盟。等到慕容垂回来得知此事,因北魏已经背盟,不愿向其示弱,于是决定仍然将拓跋觚扣下,不放他回国。

        拓跋觚也不是个庸碌之辈,史称其“勇略有胆气”,便悄悄与左右数十骑策划,袭杀监视他们的后燕官员出逃,但随后被慕容宝派军追捕,又给抓了回来。慕容垂欣 赏他的胆识,也怜惜他的遭遇(慕容垂自己是过来人嘛),所以并不责备他,除了不让他回北魏以外,待他更为优厚。拓跋觚后来也只得断了回国的念头,专心在中 山求学,“诵读经书数十万言”,后燕的学者们都很敬重他。

        拓跋珪与拓跋觚的母亲贺兰氏夫人得知小儿子被后燕扣留,而长子又与后燕绝交,爱儿再也回不来后,思念成疾而病倒。五年后(公元396年),这位伟大的母亲带着对儿子的无尽眷恋离开了人世,享年四十五岁(同年,慕容垂逝世)。

        拓跋觚在中山的学术生涯持续时间并不太久,贺兰太后死后又过了一年,因慕容垂已死,拓跋珪率领的北魏大军对后燕发动了全面大规模进攻,慕容宝屡败之后弃城 逃跑,中山城的控制权落入后燕宗室慕容祥之手。慕容详在中山自立为帝后,为了表示自已与北魏不共戴天的坚强决心,决定让拓跋家的人流点血,下令将已被扣押 了六年的拓跋觚处死(这是《资治通鉴》的说法,《魏书》则说杀害拓跋觚的人是慕容普驎,即慕容麟)。这样,拓跋觚终于被“撕票”,再也没能回还故乡,只是 不知他能否与一年前去世的慈母相见于地下。

卫辰授首

        贺兰部灭亡后,北魏周边的大部份部落都已臣服,仍然与北魏为敌的,只剩下了铁弗部的刘卫辰,以及铁弗部的附属,此时还不太起眼的柔然部。

        柔然部据说源于高车(也就是漠北丁零,又被称为敕勒),出现于代王拓跋猗卢时代。当时代国有一个被俘虏来的高车奴隶名叫木骨闾,因犯法要被杀,设法逃脱, 集结了数百名逃亡的奴隶,依附吐突邻部,一个新的部落就这样诞生了,到木骨闾的儿子郁久闾车鹿会时,这个部落渐渐变强,有了自已的大名:柔然,意为“贤 明”。代国灭亡后,按照前秦的划分,柔然部归铁弗部管辖,北魏兴起时,柔然分为东、西二部,东部首领是郁久闾匹候跋,西部首领是郁久闾缊纥提,两者均依附 铁弗部首领刘卫辰,与北魏作对。

        拓跋珪决定对柔然和铁弗部用兵,晋太元十六年(公元391年)十月,北魏军队对柔然部发动了进攻,柔然不敢迎战,举部向北逃走,拓跋珪率军追赶了六百里, 仍然没有追到。此时,北魏众将和谋士张衮劝告拓跋珪说:“柔然已经跑得很远,而我军所携带的粮食也快要吃完,不如早点回师。”但拓跋珪有自已的想法,问众 将:“如果杀掉副马(当时北魏骑兵,一人两马,一匹骑乘,一匹备用,称之为“副马”)作干粮,能不能再多维持三天?”众将都认为可以,于是拓跋珪决定不班 师,杀马为食,继续穷追,终于在南床山追到柔然部,一举大败郁久闾匹候跋,东柔然的半数人畜被魏军俘获。拓跋珪颇为得意地对众将说:“柔然拖家带口,在荒 漠上逃亡已有数天之久,也难以支持,遇到水草地,非停下来不可。我早已算定,我军以轻骑追赶,最多三天,必能追上。”众将听了,都表叹服。

        柔然余部在郁久闾匹候跋和部落大人屋击带领下分别逃亡,魏军继续追击,魏将长孙嵩在平望川击斩屋击,长孙肥在涿邪山迫降东部大人郁久闾匹候跋,并俘虏西部 大人郁久闾缊纥提的儿子郁久闾曷多汗、侄子郁久闾社仑、郁久闾斛律等多人。郁久闾缊纥提原打算投奔刘卫辰,被拓跋珪截断道路,只好弃绝铁弗部,也向北魏臣 服。然后,拓跋珪下令,将归降的柔然部众迁移到云中(今内蒙古托克托县)。

        柔然部是铁弗部的附庸,它遭到北魏的进攻,刘卫辰当然不能坐视不救,再加上他听说拓跋珪不要命地穷追柔然人,已经离本土很远,以为有机可乘,于是决定倾巢出动,以其子刘直力鞮为统帅,侵入北魏的南部边界。

        注:按照《魏书》的说法,此次出动的铁弗大军可谓浩浩荡荡,兵力多达八、九万人!但据《晋书·赫连勃勃载记》说:铁弗部“有朔方之地,控弦之士三万八 千”,既然总兵力只有三万八千,怎么可能派出八、九万人来呢?而且以小小的铁弗部,进攻北魏时动用的兵力竟然和后来后燕讨伐北魏时的兵力差不多,这从逻辑 上说也不大可能。所以以在下猜想可能有几种可能性:一、铁弗部兵力的数字被《魏书》大大夸张了;二、这些人大部份不是兵士;三、以上两个原因兼而有之。

        但刘卫辰心里的那一点儿小九九,早在拓跋珪的算计之中,他之所以肯穷追柔然,也有引诱铁弗部出击的目的在内。所以当他基本功上摆平柔然后,迅速率领最精锐 的骑兵六千,昼夜兼程,倍道回师。有部下不解,认为既然战已经打赢,何必急急忙忙往家赶。拓跋珪说:“我料刘卫辰老贼,见到我倾全力北讨柔然,一定会乘虚 来攻打。我现在出其不意赶回,乘其不备击之,定能大胜。”

        十一月十日,拓跋珪所率六千精锐赶到铁歧山(今包头阴山北),切断刘直力鞮部回师的道路,给了铁弗大军当头一棒。但一阵慌张过后,刘直力鞮发现拓跋珪带来 的人不多,便决定壮着胆子,与之一战。十一月十三日,两军决战于铁歧山之南,刘直力鞮仗着兵多(虽然不大可能真有八、九万大军,但多于拓跋珪的六千人应无 疑问)将魏军团团围住,拓跋珪以车列成方阵,阻挡铁弗部骑兵冲锋,魏军则在车阵内以强弓猛射铁弗军,乘其气势衰退时出击,铁弗军顿时大溃,刘直力鞮几乎是 单枪匹马逃回朔方。

        拓跋珪不给刘卫辰有喘息的机会,十一月十九日,北魏大军在五原郡(今内蒙古包头)的金津渡口渡黄河南下,进入刘卫辰的地盘。铁弗部众震恐,陷于混乱难以自 拔,刘卫辰几乎无力组织抵抗。十一月二十二日,拓跋珪进到刘卫辰的驻地悦拔城(又叫代来城,今内蒙古伊金霍洛旗西北),刘卫辰父子仓惶不知所措。刘卫辰平 时虽然捐了不少香火钱,身兼后秦的幽州牧和西燕的朔州牧,但他这次实在输得太快了,不管是姚苌还是慕容永,哪尊菩萨都来不及给他救苦救难了(何况他们也不 一定愿意来)。

        万般无奈,刘卫辰父子只得于当日弃城而逃。十一月二十三日,拓跋珪命各将领率精锐轻骑,分路追击。刘直力鞮逃到木根山(今内蒙古鄂托克旗西南),被魏将伊 谓生擒;刘卫辰本人在逃亡中被部下所杀。十二月,魏军追到盐池(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将刘卫辰的宗族几乎全部抓获,只有他的第三子刘勃勃一人逃脱。随 后,拓跋珪尽情发泄他的残忍,下令将刘卫辰的宗族、亲友、同党等共计五千余人全部诛杀,连已经死掉的刘卫辰,也被将尸体拖出来砍掉了脑袋,传首行宫。稍 后,将这些尸体统统投入黄河,一时间,把它染成了红河。此战,拓跋珪打服了柔然,灭掉了铁弗,并获得马三十余万匹,牛羊共四百万头,北魏实力大增。

        小评:这次破柔然、铁弗之战,是拓跋珪指挥的一次经典战例:他先是以过人的果敢与庙算击破柔然,同时巧妙地引蛇出洞,将刘卫辰军主力调出,然后出其不意, 以寡击众,取得铁歧山大捷,接着又不给对手有喘息之机,乘铁弗部大败之后举族慌乱的机会,实施坚决地战略追击,一举将其灭亡,整个过程干净利落,一气呵 成,干得极为漂亮!有一种观点认为:拓跋珪的军事才干不及他的孙子太武帝拓跋焘,不过在下不这么觉得,仅以此战的指挥而言,拓跋焘就不见得在哪一战中能够 超过。

        就这样,原先在代国灭亡后称霸草原的独孤、贺兰、铁弗三大部,在拓跋珪称王仅五年之后,便全部不复存在,化为了历史的尘埃。

再征翟魏

        自从自封为大魏天王的那一天起,翟辽就生活在后燕沉重的阴影之下,慕容垂斩使时的愤怒犹在眼前,不知到什么时候,后燕大军就会如从北方滚滚南下,踏平他小 小的丁零王国!因此翟辽丝毫不敢懈怠,他第一个大对策,是把都城由黄河北岸的黎阳(今河南浚县)迁到了黄河南岸的滑台(今河南滑县),隔着黄河天险,感觉 上就安全一点了。翟辽的另一条计策则是派部将故堤到信都诈降后燕,寻机刺杀了被慕容垂誉为“燕之萧何”的冀州刺史乐浪王慕容温。不料数年过去,那预测中的 风暴竟一直没有到来,既然老虎不发威,翟辽判断年事已高的慕容垂应该已经变成病猫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翟天王的自信心大增,开始倾尽全力地发奋图强,四处伸手,力图扩大翟魏的版图,争霸中原。不过他所处的战略态势实在比拓跋珪差得太多:身 处四战之地,主要的三个邻居,东晋、后燕、西燕全比它强大得多,而且均是百战之余,战斗力都比较强悍,因而翟辽的动作虽然不少,成果却不大。

        晋太元十四年(公元389年)四月,翟辽亲率大军进攻荥阳(今河南荥阳),得胜,生擒东晋的荥阳太张卓。受到这次成功的鼓舞,翟辽把眼睛伸向更诱人的目 标:晋朝的故都洛阳。当然,以此时翟魏的实力,要以独力攻下洛阳并不容易,于是他决定交好慕容永,与西燕协调行动,然后乱中取利。

        晋太元十五年(公元390年)正月,西燕皇帝慕容永率军进攻洛阳,此时洛阳的守将,是曾在襄阳抗击前秦大军,在淝水又为晋军立下大功的名将朱序。时任雍州 刺史的朱序得知后,主动出击,从河阴渡过黄河迎击西燕军,两军交战,西燕军不利,慕容永撤军。朱序追击,进至白水(今山西晋城县白河)。在西燕军行动时, 翟辽按兵不动,怕损伤了自已的实力,现在晋军得胜,追到山西,翟辽乘机西进袭击洛阳,想捡个便宜。但不料朱序立即回师迎击,不敢打硬仗的翟辽小挫即退,缩 回滑台。这次行动,因为翟辽私心太重,不想种树光想摘桃子,结果不但一无所得,还把盟友西燕给得罪了。

        翟魏两次三番在骚扰东晋,使得东晋决定对它进行一次征罚性打击。八月,在名将龙骧将军刘牢之(《晋书》则为朱序)指挥下,晋军进攻鄄城(今山东鄄城县北旧 城),守将翟辽的儿子翟钊战败逃走,翟辽亲自迎击,又被晋军击败于滑台南郊,曾是东晋叛将的张愿投降晋军,幸而滑台城坚,翟辽死守,终于将晋军逼退。这次 进攻让翟辽大受打击,他明白无论如何努力,他的翟魏再也没有成为强国的机会,在弱肉强食的乱世,只有等待别国吞食的份了。晋太元十六年(公元391年)十 月,翟辽病死(同月,拓拔珪大破柔然),由儿子翟钊即位。

        翟钊没有父亲的狡诈,却比父亲胆子更大,属于眼高手低的典范。他继承天王之位后,改了一个大气十足的年号:“定鼎”,而且马上就开始了他“定鼎中原”的实 际行动,出动军队,进攻燕国故都邺城。但立即被邺城守将辽西王慕容农击退。晋太元十七年(公元392年)二月,翟钊再次派大将翟都进攻后燕的馆陶(今山东 馆陶县),推进至苏康垒。面对翟钊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再挑衅,慕容垂终于发怒了,三月,已经有好几年没亲自出过手的慕容垂率军亲征,南下讨伐翟魏。

        慕容垂为何等了足足五年才再次出兵讨伐翟氏丁零?有观点认为在此期间,后燕内有张申、王祖、吴深之乱,对外发生了与独孤部、贺兰部的战争,所以腾不出手 来。但如果与后燕建国初期的战争相比,这些战事的规模要小得多,如五桥泽之战前,后燕北面与翟真、王永、苻冲、刘库仁对仗,南与苻丕、刘牢之相攻,内部也 更不稳定,需分兵对付多处强敌尚能应付得过来,之后已经强大得多的后燕反而会没有余力么?

        那么或者是慕容垂在久战之后,想让国家得到一段时间相对的休养生息,不愿打大战。这种想法看起来有一定道理,但仍有破绽存在。首先,翟魏的存在本身就是一 个最大的不安定因素,翟辽在别人蚊帐里养蚊子的本事有目共睹,堪称一绝,只要他存在,纵然后燕想在自已国内安心搞搞建设,又怎么做得到,慕容温被刺杀就是 一个典型例子。其次,慕容垂复国的目标他自已说过,就是恢复前燕的旧疆,要达成这一点,还有两国是必须消灭的:翟魏和西燕,从后来的实际情况来看,他要做 到这一点并不困难,如果要让国家得到休息,难道不该等到灭亡翟魏与西燕,基本恢复前燕疆土后再执行吗?何必要白白等待五年?对于已近风烛残年的慕容垂来 说,他还有几个五年可供浪费?

        总之,从战略的角度,在下实在找不到可以为慕容垂开脱的理由,只好做如下猜想:那个昔日曾在慕容部勇冠三军十三岁少年如今早已是两鬓斑白,满头华发,按当 时的标准,已经非常老迈,可能从388年开始到391年,他的身体就一直不好,疾病缠身,所以在此期间他把权力下放给了子侄;所以这段时间他没有亲自指挥 过一次作战;所以见到他的拓跋仪认为他精力衰竭,已经活不久了。但到了392至394年,慕容垂的身体状况可能一度好转,所以在这两年多的时间内,慕容垂 一改前几年的无所做为,两度亲征,用残年余生,为中国古代军事史留下两次出神入画的经典战例。

翟魏灭亡

        四月,慕容垂所率的后燕大军接近苏康垒。翟魏军得知这次是慕容垂亲征,大为震惊,大将翟都忙放弃苏康垒南撤,逃回滑台。魏天王翟钊知道这回祸闯大了,搞不好自已的国家就得让慕容垂给“定鼎”了,忙急遣使臣向西燕紧急求救。

        慕容永在接到翟魏的求救信后,在长子召集文武官员开会,商讨对策。在会上,对救不救翟钊,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尚书郎勃海人鲍遵说:“这次两贼互斗,我们最好不要急着出兵,等到他们两败俱伤,我们再出兵袭击他们的背后,可象卞庄刺虎一样,一举而两得!”

        中书侍郎太原人张腾惊讶于鲍遵的榆木脑袋,反驳说:“慕容垂不论实力和能力都远胜过翟钊,他们交战的结果,只能是翟魏灭亡,后燕更加强大,怎么可能两败俱 伤?如果我军不急速援救翟魏,造成鼎足三分的态势,将来翟魏亡国,我们又何以自保?不如现在我军用围魏救赵之法,率军跨太行山,直扑中山。白天可多布置疑 兵,夜间则遍插火把,造成兵多军强的声势,则慕容垂一定会回军救援中山。到那个时候,翟钊在背后追击,我军在正面迎击,则慕容垂可破!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 良机,万不可失!”

        慕容永并非无能之辈,当然看得出张腾的建议比鲍遵有见地得多,但他也有自已的想法。前年他曾与翟辽协定,联手进攻东晋的洛阳,结果翟辽失期不到,导致西燕 军失利,可见这些丁零人一点儿信用也没有。而且即便翟钊能不背约,慕容垂也不是这么容易就能打败的,如果西燕军出动之后,而翟魏军不动,那我慕容永岂不成 了代人受过,把祸水引到自己头上?考虑种种之后,慕容永决定不出兵救翟钊,能苟安一时便苟安一时吧,反正慕容垂也活不久了,只要等到他一死就安全多了,何 必在这个时候去招惹他呢?

        翟钊得知慕容永不肯出兵,那么除掉自已那点军队,现在真正可以倚杖的,就只剩下黄河天险了。于是,翟钊放弃黄河北岸的所有据点,将黄河上的船只全部拉到南 岸,集中全部兵力,在黄河南岸严密布防,定下据险死守,不战以老燕军的战略,当年司马懿就是这样对付诸葛亮,并取得成功的,在不是对手的情况下,这样做无 疑是聪明的。

        后燕军进军的速度并不快,可能是老年人不大能够经受旅途的颠簸吧,直到六月初盛夏才到达黄河北岸,不战而下黎阳(今河南浚县,当时紧联黄河北岸)。翟钊所 率的翟魏军队在南岸紧张防备,睁大眼睛密切注视着后燕军的一举一动,随时应变。慕容垂到达黎阳后,因为黄河北岸已经没有渡船,于是下令在北岸建造了一百多 艘大型的牛皮筏子,做为渡河工具,这个行动,是要让翟钊看清楚的。但慕容垂还有一个行动,则是南岸的翟魏军队很难看清楚的,后燕军在制作牛皮筏子的同时, 也制造了一批假旗帜、假人,掺杂进军营中,因为隔着黄河,远处的翟魏军很难发现。而且每制造这样的一批假军队,就悄悄将相应数量的一批真军队调出军营稍稍 后撤,潜伏起来。而在南岸的翟魏军看来,北岸的后燕军这些天除了造牛皮筏子,数量一直没有变化。

        六月十六日傍晚,慕容垂突然指挥后燕军大营沿黄河北岸向西移动,包括那些假人、假旗帜也装在车辆或牛皮筏子上,做出全部兵力西进到四十里外西津渡口的假 象。翟钊得到报告,立即率领翟魏全军在黄河南岸做相应运动,反正他的目的是明确的,盯死燕军的行动,决不让后燕军队渡河。

        只是他没有料到,慕容垂的目的,就是要把他调到西津。等翟魏军走远,原先潜伏下的那部份后燕军队立即在中垒将军桂林王慕容镇等的指挥下,借助夜色的掩护下 迅速渡过黄河,并马上在南岸构筑营垒,等到天亮时已完全完成(干的漂亮程度比丰臣秀吉的“墨俣一夜城”有过之而无不及)。

        六月十七日清晨,紧张了一夜赶到西津渡口南岸的翟钊得知后燕军已在黎阳渡口渡过了黄河,不由大惊!痛骂老狐狸太狡猾之余,翟钊又率领翟魏全军急急忙忙赶 回,猛攻慕容镇军垒。慕容垂早已给慕容镇下达过坚守营垒,不准应战的命令,翟魏军往来急行军,早已疲惫不堪,加天气炎热,很多士卒脱水而中暑,结果面对以 逸待劳的慕容镇军作战无力,无法攻克后燕军垒,士气大受打击。

        翟钊回军后不多久,慕容垂命慕容农率领本部后燕军在西津渡口大摇大摆地渡河,然后挥师向东,与慕容镇东西夹击翟钊,翟魏军大败,主力全军覆没。翟钊带少数 亲信逃回滑台(今河南滑县,翟魏的都城),然后带上妻子儿女,集合残余的死党,弃城出逃。他胆子很大,很有些逆向思维,不往南逃也不往西逃,却乘着混乱, 混水摸鱼,迎着来敌的方向,偷渡黄河向北,逃向白鹿山区(今河南获嘉县北)。等到后燕军发觉了他的动向,他已经躲进了山中,因山势险峻,地形复杂,后燕军 对他的追捕一时难有进展。

        看到这种情况,负责追捕他的慕容农对属下说:“翟钊的残众没有粮食,不可能一直呆在山里。”便下令假装班师,留下少量兵士侦察监视。不久翟钊果然下山劫 粮,慕容农回军突击,将翟钊的全部残众俘虏。但翟钊本人真是命大,他竟然再次单身匹马逃出,投奔西燕。翟魏就此灭亡,共经两主,立国四年零四个月。

        由于此时后燕立国已稳,不再象初起时那样,如同流寇军队,因而此次后燕军的军事行动军纪较好,原翟魏统治区的七个郡(荥阳、顿丘、贵乡、黎阳、陈留、济 阴、濮阳),所有百姓均安居如常,基本上做到了秋毫无犯。翟魏的大臣郝晷、崔逞、崔宏、张卓、路纂等,原先都是前秦官员。前秦大乱时投降东晋,但东晋任命 他们当没有辖地的空头太守,引起这些人的不满,等翟辽崛起后,他们又臣服了翟魏。如今翟魏灭亡,他们再投降后燕,慕容垂依照才干,分别录用,较好地安抚了 这些地方实力派。同时,任任命章武王慕容宙为兖、豫二州刺史,以崔荫为州司马。崔荫才思敏捷,刚强正直,在他主持之下,实行轻刑薄赋的政策,很多躲避战祸 的百姓纷纷回归故乡,恢复生产,因此后燕的这片新控制区很快便稳定下来。

        再说翟钊逃到长子后,慕容永任命他为车骑大将军、兖州牧、东郡王,给了他不低的礼遇。但一年后,可能是翟钊想仿效父亲翟辽的故智,背叛西燕;也可能是慕容永不相信他,怕他在关键时候背叛,所以故意捏造罪名,总之,他被慕容永斩首。

        小评:要形容后燕灭翟魏之战,就一个字:帅!慕容垂尽显一代兵家大师的风彩,翟钊从头至尾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不但指挥着后燕军,连翟魏军实际上也被他 指挥了,翟魏不亡何待?虽然以后燕对翟魏的实力差,要打赢这一仗并不困难,但赢得这么漂亮仍让人禁不住喝彩。战胜后的善后处置也较为得当,此战中的后燕军 不但是善战之师,也可以算一支仁义之师。翟钊的表现则活象慕容垂手中的提线木偶,除了在从滑台出逃时灵光一闪外,实在找不出有什么值得夸奖的地方。

议伐西燕

        与不断惹事生非的翟氏丁零不同,西燕的“中兴皇帝”慕容永(慕容永年号“中兴”)自从公元386年在长子称帝以后,应该算是比较本份的。

        襄陵会战后,苻丕朝廷的尚书令、东海王苻纂率余众西逃渡河到杏城(今陕西黄陵),慕容永派征西将军王宣追杀,顺势打过黄河,攻占了黄河西岸宜川等城。前秦 新皇帝苻登任命苻纂为使持节、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司马,苻纂的弟弟苻师奴为抚军大将军,主要由苻丕的余部组成了前秦的“杏城方面军”,继续支撑前秦在关中 东部的门面。

        第二年(晋太元十二年,公元387年)八月,已经残破不堪的前秦又发生内乱:“杏城方面军”的副总司令,抚军大将军苻师奴认为苻登不过皇室疏宗,没有资格 当皇帝,劝兄长苻纂不要听皇帝苻登的指挥,自己称帝,苻纂认为国难当头,不宜内斗,拒绝弟弟的提议。苻师奴恼羞成怒,干脆杀掉兄长苻纂,夺取了他的权位, 苻纂手下大将,冯翊太守兰椟不服,与苻师奴决裂,杏城方面的前秦军又一分为二,开打内战。慕容永乘机命王宣出兵进攻兰椟,兵围频阳、和城,走投无路的兰椟 只得求救于本是仇人的后秦主姚苌。这位最善于坐收渔利的后秦武昭皇帝等三方杀得差不多时,突然亲率大军杀入场子,败苻师奴,逼退王宣,将西燕军赶过黄河, 生擒兰椟,尽收河西之地。慕容永受到这次挫折,发现姚苌虽然没有慕容垂那么恐怖,但也不是好对付的,便放弃了对河西的扩张,重新与后秦交好,两国以黄河为 界,未再发生冲突。

        自此以后,除了两次对东晋洛阳的试探性进攻,西燕基本上停止了对外战争,推行睦邻友好政策,一改建国初期的暴虐作风,成为当时各国中,比较爱好和平的一 个。虽然没大帅哥慕容冲的名声大,但他无疑是西燕七主中最强的君主,经过他细心的经营,并得益于相对和平安定的环境,使西燕辖区的经济文化均有所发展,如 前秦相传下来的华夏礼乐,就是在西燕保存恢复的。到西燕兴盛时,其疆域西面、南面临黄河,北达新兴(今山西忻州市),东靠太行山,共有八个郡:太原、上党 (今山西长治)、西河(今山西吕梁)、新兴、平阳(今山西临汾)、河东(今山西运城)、乐平(今山西阳泉)、河内(今河南武涉),共计七十七个县城,七万 六千七百户。土地虽然只比翟魏多一郡,但户口是其两倍多,而且四境皆有险可守,与周边国家的关系大致和睦,其战略势态比四面树敌的翟魏要好很多,且其综合 国力至少是翟魏的两倍。

        虽然西燕自立国山西以来,一直不敢在军事上招惹后燕,但它仍然是后燕的眼中钉、肉中刺。原因之一,慕容永以慕容家远亲登上高位,为求安全屠杀了在西燕的慕 容家近宗皇族,特别是慕容俊和慕容垂的眷属,结下深仇;之二,收留被后燕打败的集团头目,先有刘显,后有翟钊;之三,慕容垂要恢复前燕的旧疆,那占有前燕 旧土的西燕当然得灭掉,而且为了慕容家的正统,慕容垂也不能长期容忍同时存在第二个慕容氏国家。如果说前两条都还可以商量,这第三条则是不可调和的。

        不过虽然西燕早就是后燕的既定目标,但由于种种原因后燕一直没有腾出手来,且它也不来找麻烦,所以慕容垂也就把灭西燕放在任务排行榜中比较靠后的位置。不 过再靠后也总会轮到的,现在既然前燕旧疆的其他地方大致平定,慕容垂又难得有了点余力,那西燕的好日子自然就要到头了。

        晋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十月,在灭翟魏之后一年多,慕容垂正式招集众将,研究讨伐西燕的问题。因为西燕这些年来一直比较老实,众将领大多不同意征 讨,他们说:“慕容永并没有向我们挑衅,而我国这些年来年年都有战事,士卒和民众都比较疲惫,现在周边大致无事,应该让国家得到休息,不应轻易再发动战 争。”

        慕容垂听罢,默默无语,这时范阳王慕容德说:“慕容永是皇家的疏宗,而今在长子僭号,自称皇帝,迷惑天下民众的耳目。如果不把他铲除,使天下的正统明确,岂不让民众有二心?士卒虽然疲惫,但岂是我们愿意久战不休,而是此战不得不打!”

        慕容垂至此方露出笑意,他知道打西燕的难度要高于打翟魏,交给子侄们可能有难度,出于责任感,他也不能置西燕不问。而自已余年无多,如今可能是他最后一次 有机会,且有精力指挥作战了。便对众将说:“司徒的看法与我相同,我虽然已经老了,但掏掏口袋底那点儿余智,要摆平他也是绰绰有余。我岂能把这个毛贼留下 来,祸害后代子孙!”就这样,慕容垂不接受众将的意见,下令后燕军队进行动员备战。也可以这样形容:尽管陪审团有不同意见,但慕容垂这个跋扈的法官仍然下 达了西燕的“死刑判决书”,只待执行了。

太行八陉

        在这个世界极少会有哪个死囚能够安心从容地接受自己的命运,慕容永当然也属于这大多数。要抗拒后燕给予的“死刑判决”,上诉当然是没有用的,好在西燕有一件挺结实的防弹衣,这便是隔开后燕与西燕的天然屏障:太行山脉。

        太行山,又名五行山(虽然叫过这个名字,不过据考证,好象没有压过天界重犯孙悟空)、王母山、女娲山。南北走向,北起今天的北京西山,南接豫北的黄河北 崖,绵延长达四百余公里,平均海拨高度在1500--2000米之间。它的东面是平均海拔50米的华北平原,而西面则平均海拔超过1000米的黄土高原, 正因如此,所以太行山的西坡较缓,而东坡较陡,多数地段有十分明显的断层岩壁,看起来雄伟挺拔。这种地形决定了,太行山对于山西防御河北方面的进攻较为有 利,而对于河北对付山西方向的来敌则帮助不大。

        太行山脉的地形受拒马河、滹沱河、漳河、沁河等河流的切割,形成一道道东西向横穿山脉的谷地,当地称之为“陉”,成为沟通太行山两侧的交通要道,也是两侧 发生军事冲突时的兵家必争之地,这样的咽喉要道主要有八条,称之为“太行八陉”,要弄明白后燕与西燕战争的具体经过,需要对这几处要地的大致情况有所了 解。这“八陉”由南到北分别是:

        一、轵关陉,地处今河南省济源市东的轵城镇,关当孔道,地势险要,自古为往来河南、山西间的要道。

        二、太行陉,地处今河南省泌阳县西北三十五华里处,谷地最窄处阔三步,长四十华里,在“八陉”之中,路况较好,沿陉北上太行,在山西晋城之南有关塞名曰“太行关”,素称天险。由此道南下则可直抵虎牢关,历来是逐鹿中原的要道。

        三、白陉,东南口在今河南省辉县西五十华里处,北连壶关,据此南可达开封,东可至大名,北可窥安阳、邯郸,进可攻退可守。

        四、滏口陉,东接今河北省武安县与磁县之间的滏山,滏水(今滏阳河)发源于此,中有天井关,在武安以西四十里,西连潞川,是沟通豫北安阳、河北邯郸与山西间的孔道,要进攻长子,这是最近的路径。

        五、井陉,地处今河北省井陉县的井陉山上,有关塞称井陉关,又名土门关,是连通晋冀鲁的要冲,军事地位十分重要。楚汉战争期间,汉将韩信曾在此以寡击众,大破赵军,取得著名的井陉大捷。

        六、飞狐陉,也称飞狐口,东口在今河北省涞源县与蔚县之间,蜿蜒百余华里。

        七、蒲阴陉,东口在今河北易县西紫荆岭山。

        八、军都陉,地处今北京市昌平县西北之居庸山,即著名的居庸关。

        这八陉中前五陉在后燕与西燕的边界附近,在这次战争中均有所涉及,后三陉地处后燕内地,与两燕战争的关系不大。

台壁之战

        晋太元十八年(公元393年)十一月,准备西征西燕的后燕军队集结完成,因为集结时间只用了一个月,所以兵力也不是特别多,步骑共七万余人。同时,得到消息的慕容永自然不敢怠慢,西燕也立即进行了动员,集结机动兵力五万余人备战,数量稍少于后燕军。

        同月,后燕军前锋部队兵分两路开始行动。北路由镇西将军、丹阳王慕容瓒和龙骧将军张崇率一支偏师出井陉,进攻晋阳,此路后燕军非主攻方向,目的似乎是为了 隔断西燕北境,防止北魏的援救,西燕武乡公慕容友(慕容永的弟弟)率军守晋阳,与之对峙,这一战场在整个战役期间,未发生大的战事。

        后燕的南路前锋由宿将征东将军平规指挥,进攻西燕镇东将军段平所据守的沙亭,沙亭地处太行山以东,在今河北省临漳县西南,西北对滏口陉之东,距离西燕都城 长子较近。西燕皇帝慕容永得到告急,命尚书令刁云、车骑将军慕容钟率西燕主力五万大军,进驻潞川(今山西省浊漳河,昔日王猛大破慕容评之地),堵塞滏口 陉。至于东边的沙亭,因其不好防守,慕容永决计放弃。

        十二月,慕容垂到达沙亭东边不远的邺城,后燕军队也向这一带集中,对潞川的西燕军主力构成强大的威慑,大战仿佛已一触即发。

        (就在这个月,还发生了一件值得一提的事:后秦的武昭皇帝,一代奸雄姚苌寿终正寝,终年六十四岁。他是善终,在同时代的大人物中死得是最安详的,仆射姚晃 在他临终前向他请示如何消灭苻登时,姚苌对儿子姚兴的能力和后秦的未来都充满信心,说:“国家的大业就要完成了,姚兴的才干也足以胜任,还有什么需要担心 的呢?”然后安然瞑目。

        但到了后来,喜欢用笔杆子“毁人不倦”的《魏书》作者魏收,觉得让姚苌就这样死太便宜了,所以又给他另安排了一种很不堪的死法,因为其文不雅,就不翻译 了:“苌病,梦苻坚将天官使者、鬼兵数百,突入营中,苌惧走后宫,宫人迎苌刺鬼。误中苌阴。鬼相谓曰:‘正中死处。’拔矛出血石余。寤而惊悸,遂患阴肿, 医刺之,出血如梦。苌乃狂言,或称‘臣’,或称‘苌’,‘杀陛下者兄襄,非臣之罪,愿不枉臣。’苌死,子兴袭位,秘不发丧。”)

        晋太元十九年(公元394年)二月,慕容垂发布命令:以清河公慕容会留守邺城,负责后方军队和补给的征集;后燕军主力以太原王慕容楷指挥北路,穿过滏口 陉,从北面威胁长子;以辽西王慕容农指挥南路,出白陉,越壶关,从南面威胁长子;慕容垂本人进驻沙亭,统一策应两路大军的行动。不久,各军准备完成,慕容 楷、慕容农分别抵达出发阵地。

        一直密切注视着后燕军行动的西燕皇帝慕容永很快掌握了对手的动向,采取对应行动:将集结的五万多军队分别把守滏口陉与白陉的各处沿边险要,封锁情报中后燕 军的进军路线。为便于支援前线,将粮食辎重等物资积聚在距两地都不远的后方台壁(今山西襄垣县东北),派侄子征东将军慕容逸豆归、镇东将军王次多、右将军 勒马驹等,率一万多军队驻守台壁。台壁对西燕军的作用和重要性,就类似于官渡之战中乌巢对袁绍军的地位。

        部署停当之后,慕容永稍稍松了一口气:后燕军的兵力虽然稍多,但在狭窄的谷地无法展开,那点优势也就无法发挥,西燕军拥有天然的险要和良好的既设阵地,应该是能够挡得住的,就算是慕容垂,也不可能轻易突破。可以很豪迈地喊一声: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些吧!

        然而,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一周过去、两周过去......已经一个月了,竟然一直是阳光明媚,各谷口一直没有遭到后燕军的进攻。慕容永的心里 越来越不安:慕容垂究竟想干什么?虽然他派出去的探哨回报给他的情报,都是说后燕军主力依然在邺城附近集结,没有变化。但他们看见的都是真的吗?兵法云: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慕容垂用兵诡诈难测那是人所尽知的,想想他过去的战例,不管是当年救襄阳时欺骗桓冲,还是不久前征伐翟魏,他给对手看到的和对手 能看到的,都决不是真相。

        慕容永拧紧眉头,盯着地图踌躇了很久,突然间,他仿佛觉得自已恍然大悟了:邺城、沙亭的后燕军大营肯定只是虚张声势的少量军队,目的是把自己的主力拴在滏 口陉和白陉的山沟里,而慕容垂的真正目标则应该是南边的轵关陉和太行陉!特别是太行陉,因为在八陉中道路较宽,对较大部队通过比较有利,即使遇到阻击,也 比滏口陉和白陉更易展开。

        感到终于看穿了慕容垂鬼把戏的西燕皇帝惊出一身冷汗,他接着算计:慕容垂为了避免被自己发现他的真实意图,军队一定是昼伏夜行,行军速度会很慢,可能还没 有到达轵关陉和太行陉,现在立即赶去仍有可能将后燕军挡在太行山外,再晚就来不急了!而且因为太行陉地利不是太好,少量守军无济于事,一定得出动大军。事 不宜迟,慕容永立即行动。四月,慕容永除留下一万余人守台壁外,其余主力全部调出,南下开赴太行陉和轵关陉,只在滏口陉和白陉留下少量监视部队。

        而实际上,慕容垂根本就没有南下,一个多月前下达了那道并不真正执行的命令后,他就呆在邺城一带,什么也不做,让后燕军队充份休整。而且慕容永军队一动, 慕容垂就已经知道了,这究竟是间谍的功劳还是慕容垂从某些现象察觉(如在日本战国的第四次川中岛会战中,上杉谦信通过炊烟判断出武田军的行动)到的就不得 而知了。慕容垂知道慕容永上当了,但他仍然没有动,又等了几天,直到估算西燕军已经赶到轵关陉和太行陉,距离滏口陉已经最远时,后燕军才突然出动。

        四月二十日,慕容垂所率的后燕大军突然出击滏口陉,轻而易举地击败了西燕少量监视部队的阻拦,越过太行山,然后直扑西燕的粮食辎重的集结地--台壁。这一 着一下打中了慕容永的要害,攻其必救,迫刚刚跋山涉水数百里赶到太行、轵关陉的西燕军主力又得回奔几百里赶回来。五月一日,后燕征东将军平规打败西燕太尉 慕容逸豆归(此时西燕有两个慕容逸豆归,一个任太尉,是慕容永的堂兄;另一个任征东将军,是慕容永的侄子。)所率,赶来救援台壁的西燕前锋部队。差不多同 时,后燕辽西王慕容农又击败试图从台壁突围西燕征东将军慕容逸豆归,西燕右将军勒马驹阵亡,镇东将军王次多被后燕军生擒。

        慕容永得知自己中计之后没有气馁,他紧急集结布防在太行陉、轵关陉的主力部队,加上一些临时从各地抽来的援军,又湊起了五万多人,北救台壁。他的大军还未 到达,西燕负责驻守潞川的尚书令刁云和车骑将军慕容钟,由于震惊于后燕军的锐不可挡,同时畏惧慕容垂,不敢抵抗,率所部投降后燕。刁云和慕容钟原先一直是 慕容永心腹中的心腹,在西燕地位崇高,因而二人的背叛,让西燕人心浮动,已显出崩溃的前兆。慕容永大怒惹狂,立即下令全数处决二人的妻子儿女,用杀一敬 百,来维系摇摇欲坠的人心。

        五月十五日,慕容垂在台壁之南筑营,同时命骁骑将军慕容国,在旁边的山涧中伏下骑兵一千,布下一个口袋阵地,静待慕容永的西燕军。五月十六日,慕容永军到 达台壁之南,慕容垂亲自率军与之交战。战不多时,慕容垂诈败后撤,引慕容永追击,慕容永追出数里之后,慕容国的伏兵从山涧中突起,切断西燕军的退路。接 着,后燕各路大军自四面八方合击西燕军,大破慕容永,西燕军被斩首八千余人,其余大多成了俘虏,慕容永率少数残兵逃回长子。经此一战,西燕军主力被歼。

        蔡东藩先生在他的大作《两晋演义》中,记述到这一战时,讥笑慕容永白白的身经百战,怎么连这么简单的埋伏之计都没有防备?以在下看,蔡先生多少有点低估了 慕容永,没有设身处地的想过慕容永当时的情况:当时,西燕倚为长城的太行山天险已被后燕军突破,西燕军已经屡战失利,连曾扶保自己称帝的刁云和慕容钟都当 了叛徒,西燕处境已极其困难。慕容垂的本事,众人都是知道的,在这种情况下,各方面均处劣势的慕容永恐怕不会认为自己有打败后燕军的把握。但仔细琢磨,这 里面好象还有一线生机,慕容垂已经很老了,如果万一能在战场上把他打死,则西燕仍有可能得救,那样即使战败也是值得的!(历史上军队取胜,但主帅阵亡的例 子还是有些的,如特拉法尔加海战中,英国海军几乎全歼了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但英军主帅纳尔逊阵亡),所以,当他在战场上见到慕容垂时,便不顾一切地发 起了冲击,诚所谓:拼了命,是九死一生;不拼命,是十死无生(当然,可能死的慢一点),豁出去了!

攻克长子

        不过,根据简单的概率学我们就知道,在“九死一生”这种状态下,“死”才是正常情况,实际上也确实没发生非正常情况,西燕军大败,而慕容垂仍然活得好好的。在得知台壁大败后,西燕晋阳守将,武乡公慕容友逃走,晋阳被后燕军占领。

        六月,慕容垂指挥后燕大军到达西燕都城长子外围,慕容永已无力再战,想突围投奔后秦。他的侍中兰英反对说:“当年,石虎攻打龙城,太祖皇帝(慕容皝)先也 是屡败,但他坚守城池,不言放弃,终于转败为胜,奠定帝国的大业。如今,慕容垂已是一个七十老翁(按实岁算,慕容垂本年六十八岁),身体又不好,经受不了 战场的辛劳,不可能长期留在这里对付我们。我们只要严守城池,拖下去,后燕就会退兵的。”慕容永听了此言,又恢复了一点儿自信心,决意坚守。

        坚守的同时,慕容永紧急派使臣前往东晋和北魏求救。派往东晋的,是他的儿子常山公慕容弘,将一枚玉玺呈献给东晋的雍州刺史郗恢。郗恢接到告急后上奏朝廷 说:“慕容垂如果吞并了慕容永,将更为强大,成为国家的大患,不如让两贼并存于世,相互攻打,我们才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东晋朝廷认可了他的建议,晋 孝武帝下诏命青、兖二州刺史王恭,豫州刺史庾楷出兵,救援西燕。但晋军行动缓慢,慕容永担心晋军不来,又派他的太子慕容亮前往东晋,充当人质。但慕容亮在 从长子突围中遭到后燕军的拦截,在高都(今山西晋城县东北)被后燕征东将军平规擒获,没能到达东晋。

        同时,接到慕容永求救的北魏主拓跋珪也决定出兵救西燕。八月,拓跋珪命陈留公拓跋虔为主帅,将军庾岳为副,率骑兵五万(这个数字可能有所夸大)南下救西 燕。陈留公拓跋虔,是此时北魏首屈一指的猛将,如果作游戏的话,是个武力值至少在95以上的人物。他是拓跋珪叔叔拓跋纥根的儿子,拓跋珪的堂弟,少年时便 有雄壮英勇的名声,据说他常嫌寻常的兵器太轻太小,太不顺手,所以他用的槊都是特制,别人用不了,临阵之时,一槊将人贯穿,举在头顶纵骑猛进,见到的敌人 无不惊惧。有一次,他把槊插到地上,佯装退走,过来的敌人想把槊拔出来,竟没人能够拔出来!他在远处引弓放箭,一箭竟能洞穿两、三人(有点夸张,但《魏 书》就这么写的),吓的敌军一哄逃散。在以往拓跋珪的历次交战中,他总是率最精锐的骑兵,作为北魏军的矛头,无坚不摧。

        但此时晋阳已被后燕军慕容瓒攻占,拦住了北魏军南下的道路,拓跋虔部只推进到秀容(今山西朔县西北,很多年后,这里将出一个北魏的掘墓人:尔朱荣),前进 不得。在东晋、北魏两路援兵都还没有到达时,人心不稳的西燕内部发生兵变,太尉慕容逸豆归的部将伐勤等人打开长子城门,迎接后燕军入城,慕容永突围未成, 被擒获。慕容垂下令将西燕主慕容永以及西燕的最重要高官尚书令刁云、太尉慕容逸豆归等共三十余人处斩(可与拓跋珪灭铁弗部后杀五千多人作比)。只可惜刁 云,白白的投降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心忠于慕容永,拼死一战,还能得个忠勇鬼名。至此,西燕灭亡,如果从晋太元九年(公元384年)三月,慕容泓、慕容 冲起兵算起,立国共十年零六个月。

        随后,按照灭翟魏的经验,慕容垂对刚刚打下来的西燕也进行了较好的善后处理。将西燕旧土划分为并、雍两州,以丹阳王慕容瓒为并州刺史,镇晋阳,宜都王慕容 凤为雍州刺史,镇长子。西燕高官中,尚书仆射屈遵、尚书王德、公孙表、秘书监李先、黄门郎封则等人被慕容垂依才录用(其中的李先、公孙表,都是识时物的 “俊杰”,后来又成为北魏的高官)。

        北魏和东晋,在得知西燕已亡后,各自撤兵,但慕容垂并不打算对他们两国这次的行为不闻不问。九月,慕容垂从长子回到邺城,十月,慕容垂以慕容农为前锋,南 征东晋,连克廪丘(今山东郓城西北)、阳城(今山东荏平县南),东晋的东平(今山东东平西北)、高平(今山东巨野县南)、泰山(今山东泰安)、琅琊(今山 东诸城)等郡的太守,或死或逃,望风遁走。慕容农乘胜进军,一路委任各地太守、县令,将这些土地纳入后燕版图。一朝被蛇咬的东晋名将刘牢之,因畏惧慕容垂 的威名,虽不断接到前方告急,但一直不敢出兵援救,被东晋朝廷以“畏懦”革职。到十二月,慕容垂身体又不适(从此之后,他的身体似乎再未恢复过健康),便 召慕容农,收兵回中山。这次军事行动后,后燕达到了它的顶峰,基本上恢复了前燕极盛时的疆域,表面上的形势,一派大好!

        小评:灭西燕之战,是慕容垂战术应用的颠锋,生动体现了东方兵学的精髓,说明了什么叫“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打了一次军事史上极其罕见的,进攻方以静制 动大败防卸方的战例(一般情况下,这种战术可是防御方的专利)。因为慕容永也是身经百战的宿将,水平非翟钊可比,所以慕容垂对付他的手段,也与对付翟钊大 不相同,他不断制造和更改进军的情报,在实际行动上则有意与给西燕掌握的情报拉开距离,多方误导慕容永,终于使得多疑的慕容永对后燕军行动的误判,让开了 最关键的滏口陉,徒劳地南来北往数百里,使本该以逸待劳的西燕守军变成了以劳击逸,完全丧失主动权,到此,胜负其实已定。至于进攻台壁,调敌入瓮,略施小 计,伏击慕容永,那是因为慕容永已经身不由已,不得不打那一场必败的仗。仅就战术应用的巧妙而言,已达中国古代军事史上的最高境界,其他所能找到的战例, 至多与此战打平,再无超越!

        说起来,慕容垂的这两个对手表现确实不同:翟钊因为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而失败,慕容永因为不相信自己眼睛也失败。当两位天涯沦落鬼相会于地下,慨谈生前事时,想来定会大发感慨:“天哪!怎么打才能不输给那个老妖怪啊?”

道祐挂帅

        晋太元二十年(公元395年)五月,在西燕被慕容垂“超渡”九个月之后,后燕发起了又一次动员规模更大的战争,目标:是报复一年前出兵救援西燕的北魏(东 晋已经教育过了,该轮到教育拓跋珪了)。在表面上看,这次进攻阵容庞大:主帅是太子慕容宝,副手包括身经百战的辽西王慕容农、赵王慕容麟,统率主力部队八 万人,另外还有范阳王慕容德、陈留王慕容绍统率的一万八千人后续部队,合计兵力共九万八千人。在慕容垂深得重用的子侄辈名将中,仅有高阳王慕容隆因为座镇 老家龙城,太原王慕容楷因为病势沉重而没有参加(一个月后,慕容楷即病逝)。当然,阵容虽然庞大,但远不完美,比起征讨翟魏与西燕的后燕大军,虽然数量更 多,却缺少了一个最关键的人物,后燕军的灵魂:慕容垂。

        有一点值得注意:在前年十月,慕容垂进攻西燕前的御前军事会议上,到会众将有很明显的厌战情绪,多数反对开战。那时距离后燕的再上一次重大军事行动--灭 翟魏之役已有一年多时间,但众将仍认为战争太频繁,军队过于疲劳,力主国家应该休养生息。而今,出兵讨魏距离西燕之役的结束只有九个月,而距离南征东晋的 结束更只有五个月,而且此次出兵的规模更大,军队和国家民众的疲劳度理应比灭西燕前更大。再从后燕的国家战略而论,西燕是必须灭亡的,而北魏则可打可不打 (它并不属于前燕的旧疆土)。这一举动本该激起众将更大的反对浪潮才对,但奇怪的是,历史却没有记录过有哪一员将领对此次出兵提出反对或质疑。

        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众将提出了反对意见,但史书上没有记录;二是众将不反对此次出征。真相会是哪一种呢?

        在下认为,真相应该是:众将赞同征讨北魏。而后燕众将之所以赞同征讨北魏,是因为他们(除掉慕容麟这样的少数)认为拓跋珪比慕容永好对付!这种看法可能让知道了历史进程的后人哑然失笑,但事后诸葛亮总是容易做的,真正身处当时,有这种看法才是正常的。

        从在下前文所述可知,北魏建国初期的经历是很不平静的,之所以没有夭折,主要得力于后燕对它的大力支持与救助,在这种情况下,后燕的将帅士卒们很容易产生 一种“没我哪有你”的老子心态。这就有点象如今国人看待朝鲜金家政权时的观感:当年要不是我们派出志愿军,现在哪有你们金家的“大太阳”、“小太阳”?因 为有了这种心态,后燕将士也很容易从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待北魏,对其轻视也就顺理成章了。而如果北魏还做出对不起后燕的事,后燕诸将士自然会加倍地义愤 填膺。比方说吧,假如今天中国出兵收复台湾,而深受中国大恩的朝鲜却出兵援助台湾(当然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只是作个比喻),国人当有如何的感想?

        自拓跋珪复国以来,到参合陂之役前,他对付掉的大敌也就三个:独孤部、贺兰部、铁弗部(此时的柔然尚算不上大敌)。其中独孤部和贺兰部的灭亡都是后燕与北 魏合作的结果,而且其中起主导作用的还是后燕军(至少在后燕方面看来是这样的),铁弗部虽然是拓跋珪独力灭掉的,但刘卫辰乃当时有名的常败将军,打败他并 不会给见多识广的后燕诸将带来太大的刺激,起码不会比慕容永在骊山、襄陵两次大败前秦军给人的印象深刻。

        在后燕的高级将领中,最了解拓跋珪的人,莫过于赵王慕容麟。他长期担任后燕的“西北方面军”的统帅,与拓跋珪曾多次配合作战,对这位表侄的能力有较深的了 解,所以他才会早早地向慕容垂提出,召拓跋珪来中山朝见,顺势将其扣押的建议。但与此同时,我们不能忘记,慕容麟又是一位标准的真小人和两面派,只要他认 为对自己有利,马上可以换一付嘴脸,说出安全相反的话,不久我们就可以看到他在这方面的表演。因此,过去当慕容麟向中山上报与魏军联合作战的报告时,他如 果不夸大自己的战功,缩小魏军的作用,哪才是不可思议的事。依靠这些报告作为判断依据的慕容垂和燕军诸将,又岂能不对拓跋珪的实际能力产生低估?

        但纵然应该讨伐北魏是后燕大多数将领的共识,但又为何要选择武略平庸的太子慕容宝担当统帅呢?在下从现有能够查到的史料中,难以搞清楚这项任命究竟出自慕 容垂的指定,还是慕容宝自告奋勇。但即使是慕容宝自告奋勇,这样重大的决策,没有慕容垂的点头也是不可能通过的,所以用人不当的责任,只能由慕容垂来负。

        在下推想,慕容垂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是因为他低估了拓跋珪,原因见前述;二、是因为他病了。

        自去年底南征东晋归来后,慕容垂再次病倒了,在他这样的年纪得病,虽然周围的人不说什么,他自己也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日子,已经是活一天少一天了。 不过,他恢复燕国基业的目标基本上已经完成 ,没有大的遗憾,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的太子慕容宝缺少威望了,尤其是缺少军功。

        慕容太子爷此前的最大军事成就,是与慕容宙一起,击退翟氏丁零对中山对一次小规模偷袭。这一丁点儿的战功,与他三个战功卓著的兄弟(慕容农、慕容隆、慕容 麟)比起来,太微不足道了。这在太平岁月不算是太大的缺陷,但在“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乱世就是大问题了。乱世中,人们的正统思想观念比较淡薄,后燕现在国 土不算小,但立国不久,远不稳固,民众还没有养成对后燕效忠的心理惯性。表面上的平静安宁是建立在各方势力对慕容垂本人的敬畏之上的,一旦自己辞世,素无 威望的慕容宝,如何能够镇得住他那些手握重兵,且功绩卓著的兄弟们以及四方诸侯?

        因此,深感余日无多的慕容垂,一定要设法在自己在世时,让慕容宝能至少有一项拿得出手的战功。因为时间已经不等人,北征主帅的位子就不可避免地落在太子慕 容宝,慕容道祐的臀部之下了。选择北魏的原因,一、是因为北魏的个头也不小了,打败它赢得的威望差不多也就能够让慕容宝平平安安地登上皇位了,你要去哪儿 捡一支小土匪打打就没这作用;二、拓跋珪也不算太难对付(这一条当然是想错了)。

        当然,慕容宝没什么带兵才能,为了让他能打赢,慕容垂也尽力给他进行了安排,为此他为北征军集结了比讨伐翟魏和西燕都要更多的兵力,基本是后燕建国以来的 百战精锐,后燕的能战之将,只要能派出的,也基本上都被慕容垂派去给这位太子爷助阵。有了这些保障,慕容垂认为此战取胜应该问题不大。在慕容家的历史上, 这是有过成功先例的:当年自己的二哥慕容俊用兵才能也很平庸,慕容皝为了给他平稳继位,以他为主帅,四哥慕容恪为副手讨伐夫余,果然大胜而归。只要慕容宝 能得胜回来,那自己就是死也可以安心瞑目了!

        可惜有一点不同是慕容垂没有料到的,慕容俊虽然用兵也不怎么样,但很有自知之明,完全放手让四弟发挥,而他的这位太子爷,此时还是个自以为雄才大略的主,而且身边那几位,又有哪个可比慕容恪?

        尽管此时的后燕诸将把此行看成郊游,但后燕仍不缺乏目光敏锐的大臣,名臣高泰的儿子,散骑常侍高湖(按《北齐书》的记载,他是北齐实际创建者高欢的曾祖 父)就劝谏慕容垂说:“燕与魏世代联姻,交情深厚,当他们内部遭难时,我国还给了他们救助,对他们的恩德是很深的。但这次矛盾的由来,是我们索求良马,他 们不给,我们就扣留了拓跋珪的弟弟,说起来也算我们理屈在先,出兵也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拓跋珪这个人,自幼经历了很多苦难的磨练,沉勇有谋,手下兵将也身 经百战,并不是可以轻视的啊!太子殿下年富力强(这一年,慕容宝四十岁,拓跋珪二十五岁),心气高傲,英锐果敢,又统率大军,担当这样的大任,多半会小看 了魏国,难保不捅娄子。万一事情的发展,不能象我们期望的那样顺利,不但大军遭遇挫折,太子殿下的威望也会严重受损,损失就难于估量了!还请陛下三思。”

        慕容垂本不想理睬,但高湖再三进言,话也说得十分激烈,让老皇帝大为不悦:刚出兵你就咒我军失利,是何居心?而且难道你不明白,攻不攻北魏其实不打紧,太 子能不能拥有军功才是关键,此战岂能不打?又岂能不用太子当主帅?不知道是年纪已老,还是太多的成功让慕容垂变得越来越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的意见,便下 令将高湖革职。至此,谁也不能阻止燕魏之战的爆发了,历史的大车在转了个小弯之后,隆隆驶向慕容家未来的伤心之地--参合陂。

参合丧师

        且说慕容宝率领的后燕北讨大军五月从中山出发,花了一个多月时间,直到七月,才接近北魏疆土。拓跋珪的谋士张衮在得知燕军将要抵达后,对拓跋珪进言说: “燕国前不久取得滑台、长子两次大胜(指灭翟魏与灭西燕两仗,滑台为翟魏都城,长子为西燕都城),将士正是骄横。此次又是以倾国之力而来,自然有轻视我国 的心理。我们正因该将计就计,示弱于敌,让燕军更加骄傲轻敌,我们才好寻找取胜的战机。”从高湖和张衮的进言可知,此时的后燕军看不起北魏军,这在双方内 部都已是共识。

        拓跋珪认为张衮说得很对,在他的建议下,拓跋珪进行了一次举国大转移,将北魏的部落民众与牲畜物资分成了三大支:阴山以北诸部落由九原公拓跋仪率领向西北 方退却,阴山以东诸部落由略阳公拓跋遵率领向东北方移动,而包括拓跋本部在内,最大的一支则由拓跋珪亲自率领,西撤一千多里,渡过黄河,进入河套地区(即 原来铁弗部占据的朔方之地。在流行的十六国后期(395年)地图上,这片地区被画成后秦领土,似乎不确)。在大转移的同时,拓跋珪派右司马许谦出使后秦, 请求救兵(当然,在《魏书》上又是“征调”)。

        七月中,慕容宝率领的后燕大军进入北魏腹地平城、盛乐一带,不但没有遇上魏军,连人影都没见到几个。由于北魏部众是分三路撤退的,慕容宝可能不知道拓跋珪 究竟在哪一路,他按照平常的推理设想:拓跋珪既然畏惧自己(要不怎么会不战而逃?),为求安全,多半是选择距离后燕最远的西北方逃走。于是,后燕军继续向 西北方向推进,于七月底,进占五原(今内蒙古包头市),臣服于北魏的偏支部落三万余户向后燕军投降,并得到了北魏在这一带未及收割的杂粮一百余万斛,使得 后燕军军粮充足,就算断绝了后方的供应几个月,都没什么问题了(看来北魏的清野工作因时间不足,做得还很不到位)。既然粮食已经不缺了,那么继续让慕容 德、慕容绍的一万八千人留在后边疏通粮道,就显得有点浪费了,于是慕容宝自作聪明的把慕容德部调来与主力会师,这可算他犯下的第一个大错。

        在这里,慕容宝才得到北魏军的确切情报,知道拓跋珪已退入朔方,自己已经由南边跑到拓跋珪的北边来了,已经比拓跋珪离中山更远,燕魏两军主力之间隔着一条 黄河南北对峙。八月,慕容宝率后燕军从五原南下,进抵黄河北岸,伐木造船,做渡河攻魏的准备。同时,魏主拓跋珪也抵达黄河南岸,一面训练兵马,严阵以待。 一面在各个渡口设置高台,以监视北岸燕军的行动,兵力不敷使用,便在南岸沿边近千里遍插旌旗,虚张声势。他的这些措施确实把慕容宝唬住了,于是,慕容太子 爷此后几个月所干的事就是准备渡河,可准备、准备再准备,就是一直没敢真渡。回顾一下往昔,他的老爸碰上这种凭河死守的敌人已有多次了,从来都是如履平 川,这本事他怎么就一丁点儿也没学到呢?人和人真是比不了啊!

        虽然北魏与后秦一向没什么交情,严格的说,还有点仇:被拓跋珪杀掉的刘卫辰毕竟在名义上是后秦的诸侯嘛。但考虑到唇亡齿寒的可能性,当政不久的后秦皇帝姚 兴在接到拓跋珪的求援后还是决定出兵救魏。九月,后秦大将杨佛嵩率领的后秦援军到达。拓跋珪的实力加强,底气大增,就开始了大动作:他派出北魏的第一猛将 陈留公拓跋虔,分出一部兵马从朔方东渡黄河,威胁马邑,搔扰燕军的后方;让拓跋仪率领一部份兵马从西北回来,威胁燕军的北方;拓跋遵率一部份兵马从东北回 师,威胁燕军的东南方。加上拓跋珪本人率领的北魏军,对慕容宝的后燕军构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

        注:按《魏书·道武帝纪》的记载,三路魏军的兵力分别为:拓跋虔五万、拓跋仪五万,拓跋遵七万。而《魏书·徒何慕容廆传》和《资治通鉴》的记载为:拓跋虔 五万、拓跋仪十万,拓跋遵七万。按这些记录,仅这三路魏军就达到了17-22万,这还没有算拓跋珪的魏军本部主力以及杨佛嵩的后秦援军,加上这些的话,北 魏军似乎至少也该较后燕有三倍的兵力优势,但这真的可能吗?如果拓跋珪真有这么大的优势,直接给后燕军迎头痛击就行了,反正来的又不是慕容垂,何必这么劳 神动众?慕容垂又怎么敢让这个不怎么行的儿子以弱敌强?

        网上也有文章替这些数据解释:“燕军在当时各国的军队中最具战斗力,拥有作战经验丰富,人马披甲的重装骑兵和重装步兵,北魏军队虽多,象游牧民族一样,全 民皆兵,都是轻装骑兵,对付比他实力弱小一些的草原民族游刃有余,若要与慕容鲜卑的军队抗衡仅凭人数优势难以制胜,”但这种解释与实际战争进程中的一些事 实存在矛盾:第一,此时北魏军队并非战斗力不行,如拓跋珪以六千众在铁歧山硬仗破铁弗部数万兵,这能算战斗力弱吗?第二,拓跋珪派出的这三支军队数量如此 庞大(如果那些数字属实的话),战果却不大,只起到了游击队的作用,纯粹就是资源浪费,如在滑铁卢会战中,拿破仑只因为失误将格鲁希的三万四千人放在没发 挥作用的地方,就导致彻底的失败!拓跋珪的错误比这大多少倍了?如果他真这么指挥,那他都不配算一个军事家了。第三,真正在参合陂一锤定音时,拓跋珪只使 用了两万多人,对手是六万八千燕军,虽然他们有一个窝囊废当统帅,但短短的时间内即溃败,而其中大部份不是战死而是被俘,他们比北魏军强悍的战斗力又表现 在了哪里?且从大势上说,此时的后燕国力大大强于北魏应该是个共识,而且也号称以倾国之力出击,哪有弱国能够动员的力量大大超过强国的道理?所以,以在下 看,这几个数字应该掺了太多的水份,绝不可能是实数。多半是拓跋珪为蒙蔽后燕军,对外宣称的虚数,后世史家没有详查,顺着记下来的。

        由于后燕军此次行动中负责疏通后方的慕容德、慕容绍部已被慕容宝调到前线与主力会合,因而拓跋珪设下这个松散包围圈一完成,远远地孤处于朔方之北的后燕大 军立刻便象断了线的风筝,完全失去了与后方的联系。中山与五原之间的来往的使节,都被拓跋虔与拓跋遵的人在中途拦截或捕获,无法传递消息。

        九月底,后燕军在黄河北岸进行渡河演练,不料突然刮起一阵狂烈的北风,将燕军的数十艘渡船吹到了南岸,船上的约三百名燕军很倒霉地成了魏军俘虏。拓跋珪心 生一计,装作不敢也不愿与后燕作战的样子,接见了这批俘虏,款待一番后全部放回,临送走时还装作很关切地向这些士兵打听:“你们的皇上已经过世了,太子怎 么还不回去呢?”

        果然,这批士兵一返回,立即在后燕军营中引发轩然大波:慕容垂不但是百战百胜的统帅,而且宽仁惠下,爱兵如子,是后燕全体将士心目中神一般的存在!难道我 们战神与慈父,已经不在了吗?燕军士气受到极大打击,一步步消沉下去。以后接下来的日子,拓跋珪又不断让被拓跋虔俘获的使节隔着河岸,向后燕军喊话:宣称 慕容垂已死,慕容宝应该赶快回去即位!由于慕容宝从中山出发时,慕容垂的病已经不轻,又连续数月得不到中山方面的确切信息,后燕军营中的人渐渐相信了这些 传言,越来越无心作战,某些心怀叵测之辈则认为到了搏取福贵荣华的时候了...

        后燕军中,有一个占卜天象的术士叫靳安,向太子慕容宝进言说:“天象对我军不利,一定会遭遇大败,现在赶快撤退,还可能挽回。”但慕容宝不置可否,既不进 攻也不撤退,就窝在北岸无所事事,谁也不知道这位太子爷想干什么,而实际情况恐怕是,慕容宝可能也不知道自已现在该干什么!他也许是想学父亲在攻西燕时的 静坐破敌,但那里建立在慕容垂高深的谋算,和对敌人心理与行动的精确把握之上的,岂是他所能学得来的?靳安退下后对前途深感悲观,对身边人说:“我们这些 人看来要遗尸荒野,再也回不去了!”

        又过了二十多天后,赵王慕容麟的部将慕舆嵩等人,认为慕容垂确已逝世,打算发动兵变,拥立自家老大慕容麟当皇帝。阴谋还未实施即以泄漏,慕舆嵩等同谋之人全被处死。这件事虽未牵涉慕容麟,但已使后燕的高级将领们开始相互猜疑,更无心作战了。

        入冬,在黄河北岸毫无意义地呆了三个月的慕容宝终于决定撤退。十月二十五日,后燕军焚烧所有船支,趁夜撤兵。此时天气还不算太冷,河面上已开始出现浮冰, 但还没有冻结,正是渡河最困难的时候。慕容宝认为北魏军队无法渡河,便不设后卫掩护。谁知道,八天之后的十一月三日,西伯利亚来的寒流骤至,温度急剧下 降,黄河在一夜之间冰封合笼。拓跋珪料定燕军已到了“三而竭”的状态,一击可破,当机立断,精选两万精锐骑兵,急行追击。魏军跨过黄河后,可能先与拓跋虔 部会合,同时通知拓跋遵部拦截回归的燕军。

        而此时的后燕远征军仍在慢慢撤退,十一月八日,抵达参合陂。

        象历史很多重大事件一样,参合陂之战也是笼罩了重重的迷雾,其中一个很关键的问题是:古参合陂究竟在何地?《中国古代地名大词典》提供了两种说法:

        一、在山西大同县东南,证据来自《张相文塞北纪行》“是时燕魏夹河为陈,其地点当在今萨拉齐境内,十月辛未,燕烧船夜遁,十一月己卯,暴风冰合,魏引兵济 河,乙酉暮,到参合陂,轻骑击追昼夜兼行,凡六日,计其程途,固当越过杀虎口而及于大同城之东,”即今阳高县东北边墙外。

        二、在察哈尔丰镇县北境(今内蒙古凉城东北),丁谦云,“丰镇县北境曰厅尔泊者,与参合陂地相符据晋书燕载记及十六国春秋,慕容定伐魏,军还,营于参合陂 东蟠羊山南水上,为魏人所袭,全军俱覆,蒙古语称蟠羊曰伊玛。图者有了,今伊玛图山正在奇尔泊北,是参合陂即奇尔泊无疑,”。

        这两个地方一在平城东北,一在平城西北,直线距离约一百四十公里,两说都有合理和不合理的地方,两个地方在下也都没去过,不知哪一说更对,只好立此存疑。 但不管参合陂究竟是阳高还是凉城,它的地形大致是这样的:参合陂是一个坡度较平缓的山丘,其东面有蟠羊山,南面有一条河。

        后燕军到达参合陂时,天气突然恶化,可见天边一道黑气,从西北排山倒海般地涌来,从这描写来看,估计是沙尘暴。霎时间,沙尘暴便覆盖了后燕军队,行军已经 很不容易,便停了下来,扎营于参合陂东坡。之所以驻扎在东坡,大概是想借用山丘挡一挡风沙吧。但这是慕容宝犯下的又一重大错误,为了一时的舒坦,在西面很 可能有来敌的情况下,自己用山坡挡住了自已的眼睛。而且他还不派出侦骑,不设斥候这些行军作战中本来时时都该有的常识工作!所以被打个措手不及,也实在怨 不得老天了。

        这时,后燕军中又出现一个名叫支昙猛的和尚(这是《晋书》与《资治通鉴》的说法,在《魏书》中仍是靳安)警告慕容宝说:“天象突变,这是敌军接近的征兆, 应该派出军队殿后抵御。”慕容宝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谈,魏军还在黄河那边呢,岂能飞渡?而且我们已经走了这么远了,就算渡河又怎么追得上?便一笑置之,不 予理睬。支昙猛反复劝说,慕容麟在一旁煽风点火,大怒说:“以太子殿下的之盖世英武,军队又如此强大,足以横行沙漠,小小的索虏怎么敢前来送死?支昙猛妖 言惑众,扰乱军心,理应处斩!”

        前面已经说过,最了解拓跋珪能力的后燕将领就是慕容麟,他当然知道拓跋珪最拿手的战术就是长途奔袭,攻敌不备。却还故意说这种不负责的假话来蒙慕容宝,其心叵测。

        支昙猛不死心,哭着劝说:“当年苻家有百万雄师,却在淮南溃败,就是峙众轻敌(从这句话也可说明,后燕军应该比北魏军多,不然有何众可峙?),不信天道 啊!”老成持重的司徒、范阳王慕容德也劝慕容宝应该听从支昙猛的意见,不要掉以轻心。慕容宝不好驳老叔的面子,接受,但他又做出一个错误人事安排使这个决 定的效用化为乌有:分出三万骑兵由慕容麟率领,为大军殿后。

        按照一般史书上的叙述说:慕容麟认为支昙猛虚妄愚昧,言词荒谬,对这个任务丝毫不放在心上,而且天气也不大好,走出十余里后便“体恤下情”,避开大道,找 了个偏僻避风的地方睡觉休息。但结合慕容麟此人的前后表现,我们很容易看出,这只是他想让别人以为的假象。

        慕容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也是个极端自私的人,又自负才高功大,打心眼里就看不起平庸的四哥慕容宝,就象段元妃说的:“赵王麟,奸诈负气,常有轻宝之 心,”,想到皇位终将落到这个四哥手上,就心意难平。物以类聚,这一点连他的心腹手下也是心知肚明的,所以才会出现他的部下屡次谋划政变,想把他拥上台的 情况(同样功绩卓著,而且比他年长的慕容农和慕容隆手下就从没发生过类似的事)。

        现在父亲已死(此时在这里的后燕诸将恐怕大多已相信这个谣言),那个窝囊废一回去便是新皇了,想起来便让人恨煞!所以他在内心巴不得拓跋珪赶快进兵,最好 是一战就把二哥和四哥都干掉,这样有资本和他竞争皇位的人就只剩下三哥高阳王慕容隆了。但慕容隆远在龙城座镇,不会轻易回中山,只要自己赶得及时,嘿嘿, 想想看,谁最有可能成为后燕新主(美死了!)?

        当然,事情的发展也不一定会如此美好,但只要慕容宝打了败仗,即使不死也定然声望大减,对自己将来再设法夺位也绝对是有利的!所以他不会真正用心为大军断 后掩护,当然也不能做得太过,露出马脚,让人看出自己是有意出卖老四,那也是很麻烦的。寻思已定,他便装做漫不经心的样子,故意犯一些不是他这个水平该犯 的低级错误,有意让开了拓跋珪袭击后燕军的大道。

        结果,后燕军不但没有因为这一措施而增加丝毫的安全保障,反而因为慕容麟部的派出,使得大本营的燕军产生了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从而更加松懈与无备。

        在慕容麟不动声色的暗中帮助下,十一月九日黄昏,昼夜兼程的北魏追兵抵达参合陂西坡,并且很快查明了山脊对面后燕军的部署情况,而一脊之隔的后燕军,对此 还一无所知。当天晚上,拓跋珪召集魏军众将,议定了详细的攻击计划,分配部署各将领的任务。随后,北魏军队在风雪声的掩护下,人衔枚,马束口,悄悄进入攻 击阵地。

        十一月十日晨,持续了两天多的风暴终于停息了,太阳从东边山岭上露出了小半边脸。魏军登上参合陂的山脊,山下后燕军营里的一人一马都清晰可见。脸上浮过一丝冷笑的的拓跋珪立即下达了命令:攻击!

        山下燕军的军营里,燕军士卒们正忙着起床,乱哄哄地准备集合,然后向东开拔。突然间遭到了意想不到的袭击,本来就不成阵式的燕军惊慌骚动起来,更是乱成一 团。将领找不到归他指挥的士兵,士兵们找不到自己所属的将领,一切都失去了章法,完全组织不起象样的抵抗。在求生本能的驱动下,数万人的后燕大军争先恐后 地向参合陂南面的小河方向逃去。奔到河边,前边的人收不住脚,又被后边的人挤入河中,相互践踏而死和溺死的燕军超过了被北魏军杀死的数量。当部份幸运的燕 军渡过小河时,却惊愕地发现,对面又出现了北魏军队,这是奉命赶来拦截燕军的拓跋遵所部,虽然人数不是太多,但对溃败的燕军来说已是压倒骆驼的那最后一根 稻草!燕军士气至此彻底崩溃,纷纷解甲投降。

        注:有趣的是,在《魏书·拓跋遵传》中,对此战拓跋遵所率的军队数量有过记录:七百人!用脚趾头都想得到,如果真按前文所述那样,拓跋遵有七万大军,怎么 可能在决战的最关键时刻才带七百人参战?可见拓跋遵原先的真实兵力不要说七万,就是七千也未必有!以此类推,拓跋虔和拓跋仪的真实兵力也可想而知了。

        当参合陂再次迎来落日的时候,惨烈的大战已经结束了,后燕遭遇到了它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惨败!共有一万多人阵亡,仅数千人从主战场逃出,太子慕容宝、辽西 王慕容农、范阳王慕容德几乎都是只身逃出。慕容恪的儿子陈留王慕容绍战死,比哥哥慕容楷只晚死了五个月。剩下的约五万人被魏军俘虏,其中包括鲁阳王慕容倭 奴、桂林王慕容道成,济阴公慕容尹国等数千名文武官员。北魏缴获的铠甲、辎重、粮秣等各种物资,均数以万计。

        只有一个例外:本来负责断后掩护,本该是最危险的慕容麟部因未受到魏军攻击,反而全师而退。

        小评:从战役过程来看,参合陂之战与枋头之战颇有几分相似,都是扼险防卸,待敌退兵时奔袭歼敌,不同点只是慕容家这两战中所处的位置正好掉了个头。总体来 说,拓跋珪在此战中的表现并不及慕容垂在枋头之战中的指挥,却取得了更大的胜利,主要的原因,当然是慕容宝太“水”了!别的不说,桓温指挥的晋军在襄邑大 败,损失三万之众时(超过总兵力的60%),晋军仍然没有完全溃散,而慕容宝指挥的后燕军,才被魏军一击便溃不成军了。另外桓温背后虽然也有人拆台,毕竟 还是在后方,而后燕军的将帅不合,直接把台拆到了前线。

        综合整个战役经过,可以这么说:此战中后燕军完全没有取胜的机会,但避免失败的机会仍然是有的,魏军的胜利带有一定的偶然性。例如:假如十一月初那几天没 有寒流到来,或慕容宝在接受支昙猛的建议后,派出的是慕容德或慕容农,燕军都有可能免于大败。而在枋头之役中,从慕容垂与桓温对峙开始,战场的一举一动就 完全被慕容垂操纵了,桓温基本上不存在避免失败的可能性。拓跋珪确实可算一位了不起的军事家,但比之慕容垂,还是要明显低一级的。

道武杀降

        在取得了超出预期的大胜之后,年轻的魏主拓跋珪,开始为如何处理自己的胜利果实而感到有些犯难。俘虏的这五万余众燕军,大多是追随慕容垂南征北战多年的老 兵,不会轻易为别人所用。他虽然从这些俘虏中找到几个可以留用的人,如代郡太守贾闰、贾闰的堂弟骠骑长史昌黎太守贾彝、太史郎晁崇等,但要把这批人全部收 编为自己属下,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据说,拓跋珪最初的打算,是发给这些俘虏衣服和粮食,全部遣送他们回国归家,但遭到了属下,中部大人王建的反对。王建,是北魏的外戚,出身广宁的乌桓豪 门,拓跋珪的曾祖母,也就是拓跋什翼键的母亲,是他的祖姑母,从辈分上说,他可以算是拓跋珪的表舅。王建的父亲和王建本人,都迎娶拓跋家的女儿为妻,所以 又是连续两代的附马爷。因为这层层复杂的亲威关系,在北魏立国之初,他便任外朝大人,与和跋等十三人共参军国大事,并曾任全权代表出使过后燕,在北魏统治 集团内部,也算得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物。(历史上出现过好几个叫王建的大人物,这位是其中最让人不齿的一个。)

        中部大人的谏言,说得非常实在:“后燕本是个强盛的大国,今以倾国之兵来入侵,我们赢得这次胜利是颇为侥幸的事。抓获的这些敌兵,最好全部杀掉,那样燕国 就会元气大伤,将来我们再与之交战就容易得多了!再说,世上也没有抓获强盗,又把他们放了的道理。”意思也很明确:如果放掉了这些人,那么这一仗对后燕的 损害就不算太大了,如果让损失不大的后燕再发动一次北伐,我们不一定还会有这次的好运气!

        拓跋珪听了王建此言,起初表示不同意:“如果按照王建说得去做,恐怕将来南方人都会仇视我们,断绝了他们的向化之心,不是怀柔远人的做法,而且这也不是吊 民伐罪的仁义之师该做的事啊!”但北魏诸将大都支持王建的看法,“咸以(王)建言为然,”拓跋珪最终不得以而从之。

        不过,以在下看,拓跋珪在这件事上的表现,很可能被《魏书》美化过了,一来拓跋珪其人的行事,一向心狠手毒,他的初衷似不会仁义至此;二来此时说什么“吾 恐后南人创乂,绝其向化之心”之类的话,似嫌过早,此时慕容垂还活着,拓跋珪首先要操心的事,还不是如何去怀柔远人,而是如何避免成为远人的怀柔对象。

        但不管拓跋珪心里是怎么想的,他下达的命令是明确的。在他的一声令下之后,十六国时代最大规模的一次杀降事件发生了,五万余燕军全部被坑杀于参合陂。很 快,恐惧地惊呼、愤怒地斥骂、绝望地哭喊,都随着五万多个生灵一起,消失在湿冷的泥土之下,只余下一些不散的冤魂,仍在参合陂的山岭草木间游荡……

        参合杀降是拓跋珪一生行事中最大的一次罪恶,对北魏来说,这次事件有利有弊,其是对是错实难用一言定论。身处当时,他的这种做法是可以理解的,但并不可以原谅。

        慕容宝逃回中山,才知道父亲原来还没死。而慕容垂也总算得知了参合陂惨败的情况,弄清楚了拓跋珪并不是自己原以为的那个无需太在意的小毛孩子,此刻他的痛 心与悔恨不言而喻,但世上并无后悔药!由于自己在战略的短视与误判,太子的无能与轻敌,现在要面对的问题已经不是如何给太子树立威望,而是北魏已经实实在 在成为了后燕不得不面对的巨大威胁。现在该怎么办?

        更让人失望的,是太子慕容宝的表现,这位太子爷很快在自己脸皮的厚度方面,展示出了过人的造诣:大败之后,看不到他对他的过失有什么悔过的表示,还恬不知 耻地向父亲要兵要将,请求再次统率大军进攻北魏。慕容垂就算再溺爱慕容宝,也不可能再派这个宝贝儿子去丢人现眼了,但与此同时,尽管慕容宝让他失望至极, 重感情而轻理智的慕容垂仍然狠不下心将他替换。

平规之叛

        虽然不能让慕容宝再统率出征,但北魏是必须征讨的。司徒范阳王慕容德把这其中的道理说得十分中肯:“索虏因为参合陂的大胜,已经不把太子当盘菜了。现在只有乘兄长你还活着,把他们解决掉。否则的话,别人恐怕不是他们的对手,将来会后患无穷!”

        冷静下来的慕容垂深知,也必须如此了,尽管他仍然重病缠身,根本不适于出征,但为了给不肖儿孙打点江山,也只能豁出这条老命了!

        因为后燕中央政府直辖的野战部队,大半已经覆没于参合陂之役,再次出征的兵力严重不足,而要再花个几年时间来扩军备战,又不是慕容垂老病的身体能够等得了 的,所以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大量调动镇边的地方部队参战了。这次后燕调动的地方部队,主要有两支:一支是座镇东北,把守慕容部旧地的慕容隆、慕容盛所 部;另一支是座镇冀州,防备东晋的征东将军平规所部。

        晋太元二十年(公元395年)十二月,参合陂之役结束还不到一个月,后燕军已经展开了紧张的调动准备工作。慕容垂任命皇孙清河公慕容会为录留台事、幽州刺 史,代替高阳王慕容隆镇龙城(今辽宁朝阳);阳城王兰汗为北中郎将,代替长乐公慕容盛镇蓟城(今北京市西南)。而慕容隆、慕容盛二人则率领他们所部的全部 精锐,赶往中山会合。

        晋太元二十一年(公元396年)正月,高阳王慕容隆率领的龙城驻防军进入中山,军容严整,气势威武,燕军的士气稍稍振作。然而,还没等中山的中央政府松一 口气,祸不单行的后燕又迎来了一个坏消息:本该率领南方军队前来中山会合的征东将军平规,在鲁口(今河北饶阳)造反了!

        平规,看过拙文以前各章的朋友应该不会对这个名字感到陌生了吧?他是慕容垂反秦时,最早起兵响应的人之一,后燕帝国的开国元勋。在之后打败前秦幽州刺史王 永、平州刺史苻冲和西燕皇帝慕容永等历次会战中,他都是挑大梁的角色之一,功劳很大,在此时后燕的非宗室将领中,排名第一。假如后燕帝国实行军衔制的话, 他应该是位元帅,最不济也得挂个大将衔!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元勋宿将,现在竟然乘着国家遭难而造反了!这也是继丁零首领,河南王翟斌之后,后燕发生过的最高 级别的叛乱。

        注:在十六国历史上有两个平规,后燕这位征东将军是平规二世,平规一世是前秦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的心腹,极力鼓动苻洛造苻坚的反,终于成功地将苻洛送上了 不归路。而他自己也在前秦的平叛战争中,被大将石越(就是在列人城命丧慕容农之手的那位)所斩杀。在下少时读书不精,曾将这两位同名同姓的造反爱好者,误 以为同一人。

        从在下能查到的史料中,找不到平规叛乱的具体原因,只能就平规其人与此时后燕帝国政府的情况进行一点推论。虽然名为“平规”,但此人既无平常心,也不守规 矩,有极强的功名心,渴望出人头地,是一个类似前燕太师慕舆根的人物,那位为了往上爬,不惜怂恿慕容恪夺位,最终反而赔了自己老命的辅政大臣。

        虽然有相似之处,但与慕舆根比起来,平规要更不幸一些,因为他生活在后燕。十六国时代的北方各国,由于大多是由部族为核心发展而来的,往往带有比较浓厚的 “家天下”色彩,即使是其中政权最具开放性的前秦,其高级官员中苻氏宗族的比例也超过中国历史上的大多数王朝。在苻坚失败后,作为前秦灭亡过程最重要见证 人之一的慕容垂,消极吸取了前秦灭亡的教训,认为前秦灭亡的原因之一,就是让外人掌握了太多的权力,所以为了避免重蹈前秦的覆辙,应该把权力尽可能的集中 到自家人手中。因而后燕成为了十六国中最为封闭的政权,从吸纳人材的角度说,不要说与前秦相比,就是较之前燕也大为不如。在前燕,既非宗室又非外戚的阳骛 和慕舆根可以位列四辅臣之间,而在后燕再也没有这样的例子。慕容垂待下虽素称恩厚,但主要是待遇方面,关键的实际权力,不是慕容家的人,是很难染指的。

        这种差别,身为后燕宿将的平规自然感同身受,不管他如何卖力,不管他和他的家族为后燕立下多少功勋,他的地位永远无法和慕容垂的兄弟子侄们相比。就拿他现 在掌控的冀州军来说吧,这本来不属于他,而是归属辽西王慕容农指挥,只是因为去年慕容农受命参加伐魏,才让他暂时代理一下。现在,伐魏的燕军主力大败,各 种谣言满天飞,平规以为慕容垂可能已经死去,就算没死也应该病得不能动弹了,中央军又刚受重创,短期内应该难以出动大军,而自己又很偶然地掌握了平时所没 有的兵权,要谋取不可限量的大富贵,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二月,平规按照中山方面的命令,集结了博陵(今河北蠡县南)、武邑(今河北武邑)、长乐(今河北冀县)三郡的驻防部队,进驻鲁口。他认为时机已到,决定就 在鲁口起兵。他的侄子,时任冀州刺史的平喜苦劝他不要冒险,但平规拒不接受,平喜无奈,最终还是决定与叔父站在同一战线。同时,平规的弟弟,海阳令平翰也 在辽西(今河北迁安)聚众起兵,响应兄长平规。

        得知平规叛变后,后燕政府立即派遣镇东将军余嵩讨伐叛军,在沙场上玩老的平规哪会把余嵩放在眼里,率军迎头痛击,大败讨伐军,阵斩余嵩,叛军声势更为振作。慕容垂得知余嵩战败,为防止平规进一步坐大,决定在征讨北魏之前,亲征叛军。

        数日后,慕容垂军至鲁口。平规发现来征讨他的人,竟然是慕容垂本人,不由大为震惊!他之所以敢造反,就是赌慕容垂不可能亲征,只要来的不是老帅,其它诸 将,吾何惧哉?可现在老皇帝的出现,把他一腔豪气打消得干干净净。平规并不象一般武侠小说中那种常见的愣头青,总想着去与什么天下第一高手过招,在战场上 摸爬滚打过来的平规知道那种事一点儿也不好玩,那是真要命的!在极度恐惧之下,平规不敢与老帅交战,甚至不敢撤兵,而是乘夜抛弃军队,带着妻子儿女以及平 喜等数十人逃得不知去向,叛军主力未经交战便被瓦解。差不多同时,由平规之弟平翰率领的另一支叛军也被慕容会平定,这次雷声大雨点小的叛乱基本结束。(几 个月后,得知慕容垂已死的平规又钻了出来,但他已没有多少实力,不久就被高阳王慕容隆打败斩杀。)

        平规的叛乱因为很快就失败而影响微小,在下在网上看到的许多讲述这个时代的文章中,甚至都懒得用一句半句的篇幅来提一下这件事。但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分析 这件事,我们可以发现,后燕的政治存在很大的弊端,是一个很难吸纳新鲜血液、缺乏活力的政权,它所取得的成功几乎只能建立在一个人的雄才大略之上,当这个 人不存在的时候,它还能剩下什么?

落日余辉

        三月二十六日,慕容垂不待抓住平规,便利用平叛为掩护,秘密调转马头,北上伐魏。由于燕军是仓促集结,再加上冀州军的反叛,此次后燕的北征部队较之此时的北魏军队,在实力上已处劣势。因此慕容垂认为此战要尽量出奇制胜,打拓跋珪一个措手不及。

        拓跋珪对后燕可能发动的二次北伐是有准备的,特意派出头号猛将拓跋虔率重兵座镇平城(今山西大同,此时北魏最大的城市,两年后将成为北魏都城),自己座镇 盛乐(今内蒙古和林格尔)策应,可根据实际情况,或进而攻,或退而守。同时,他还派出了不少哨骑,在各要道出没巡弋,随时注意燕军的动向。

        不过,按照一般情况推想,刚遭受重创的后燕若想再次出兵,说什么也该准备个一、两年吧?后来,又听说后燕发生了大规模叛乱,这种想法就显得更有道理了。内不安,岂能攘外?因此,北魏真正的防备,并不会象部署上看起来寻么严密。

        鲁迅先生说过:这个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慕容垂没有听过这句话,但他为了避开魏军的耳目实施战略奇袭,成功的实践了这条真理。为了保 密,他不走最常走的马邑道和幽州道,引兵西奔太行山,避开所有人烟稠密的道路与城镇,沿太行山麓北上。翻越青岭(今河北易县西南)到达天门(今河北涞源县 南),率军士凿山开道,打出一条通路,翻越太行山,然后偷渡桑干川,越过猎岭(今山西代县东北夏层山),于次月十二日突然出现在平城城下。

        魏国的陈留公拓跋虔大吃一惊,实在不能理解这些燕军是怎么冒出来的,但他自峙骁勇,仍仓促率军出城迎战。有了百战百胜的老帅指挥,高阳王慕容隆所率的龙城 驻防军奋勇冲杀,大破准备不足的北魏军队,连勇武过人的拓跋虔也被燕军斩杀于阵上,其部全军覆没,所下辖的三万余户部众全部投降,平城被燕军攻克,此时距 离参合陂之战的结束,仅有五个月。随后,慕容垂以慕容宝和慕容隆为前锋(即使到这个时候,慕容垂仍然没有放弃给慕容宝立功的机会),继续向盛乐推进。

        奇袭平城是慕容垂的又一项军事杰作,在需要开山筑路的情况下(这种工程如果策划不精确,是最容易事倍功半的),燕军仅用了十六天就从鲁口进至平城,完成了 这次神不知鬼不觉的千里转进,体现出了高超的组织协调能力和对地形地势的了然于胸,水平明显高于曹操北征乌桓和邓艾偷渡阴平。

        拓跋珪在猛然得到平城大败,拓跋虔阵亡的消息后,惊痛交加,恸哭良久。在此时人们的心目中,“慕容垂”和“天下无敌”差不多就是同义词,即使对拓跋珪来 说,也是如此。当他惊悉此次是慕容垂亲征,并且燕军前锋已逼近云中时,吓得不知所措,准备弃盛乐逃走,问题只是往哪儿逃?从他派驻各部的心腹们回报的情况 来看,答案实在很不乐观!在知道“可怕的慕容垂来了,那个厉害不得了的拓跋虔一仗就被打死了”的消息后,原本被拓跋珪打服的各部皆生二心,已经把盛乐的魏 王当成了垃圾股,只要燕军一到就有可能清仓大甩卖,以至一时之间,拓跋珪竟找不到可供避难的地方。

        这是继窟咄之乱后,拓跋珪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机,或者可以说,比上次还要糟糕,上次至少还可以找到一个可供投奔的地方。在那几天,拓跋珪可谓备受煎熬,深切体会到,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感觉了。

        然而,或许就象古人认为的那样,有天命的人总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拓跋珪在山穷水尽疑无路中无奈地苦撑了几天,竟让他再次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和过去的不同点在于,上次救他的是慕容垂,这次救他的,则更具权威性,是老天爷!

        在取得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大捷之后,慕容垂没有丝毫的轻松与喜悦,他要去参合陂,去亲自设奠祭祀死难将士,去呼唤倒在异乡的孩子们回家……

        如血残阳映照下的参合陂,一副枯藤老树昏鸦的惨淡景象,刨开浅浅的浮土,无数尚未完全腐烂的尸骨露了出来,山上山下呼亲唤朋的哭声顿时响成一遍,声震山 谷。在哭声中,后燕的将士们见到他们敬爱的老皇帝,那个曾象高山一样让人感到坚不可摧的伟岸身影,此刻却只能在侍从的搀扶之下,蹒跚地走上祭坛。满头被风 霜染白的须发在清冷的晚风中微微颤抖,混浊的老泪静静地漫过眼角,沿着磨难刻在苍老面庞上的一道道皱纹,滴落在血染的草原上。

        后燕的老皇帝伤痛万分,原本就已昏花的目光,这时更是一片模糊,已分不出天与地的界限,只有周围那阵阵撕心裂肺的痛哭,依然是那么清晰。慕容垂易受感情左 右的个性,让他在一生中做出了无数次错误的选择,而现在,又给了他最后一次重击。对去年轻率决策的懊丧与悔恨,对年华老去身不由已的无奈与哀伤,对后燕与 太子慕容宝莫测前途的灰心与失望,还有多少追随自己的英雄儿郎化为眼前遍地尸骸的惨状,同时交织在一起,汇成一股穿越亘古的悲凉,刹时冲碎了他勉强维持的 最后一丝刚强!随着一口鲜血涌上喉头,这个饱经沧桑的灵魂,终于再支撑不住衰老病残的躯体,慕容家族的最后一根擎天巨柱,终于在众侍从的惊呼声中,轰然倒 下!

        ……

        慕容垂在人事不省的状态下度过了十天,后燕大军被迫停留在平城西北三十里处,不进也不退。前锋的慕容宝和慕容隆得知父皇病危,都不敢再前进,收兵退回。由 于见不到慕容垂,各种谣言开始流传,后燕军心浮动。有刚附后燕不久的新军军士叛逃,去向拓跋珪报告说:“慕容垂已经死掉了,军中舆车上所载的,只是他的尸 体而已。”

        原本惶惶不可终日的拓跋珪得报,大喜过望,立即集合三军,准备追击。但随后他又得到情报:后燕军并未撤退,仍停留在平城一带。这让他惊疑不定,踌躇良久,最终还是不敢拿自已与北魏的存亡作一掷的孤注,去轻试慕容垂的刀锋,出击的事只得作罢。

        十天后,慕容垂的病情迎来回光返照,重新苏醒过来,吩咐在这里筑燕昌城以镇北魏,然后燕军班师回国,行至上谷之沮阳(今河北怀来县东南)时,后燕帝国的缔 造者,一代战神慕容垂逝世。时间是晋太元二十一年(公远396年)四月十日癸末,享年七十岁(按虚岁为七十一岁)。在临终前,他留下了一份充满无奈与悲观 的遗诏:“方今祸难尚殷,丧礼一从简易,朝终夕殡,事讫成服,三日之后,释服从政。强寇伺隙,秘勿发丧,至京然后举哀行服。”

        四月二十三日,燕军护灵柩返回中山,二十五正式发丧,全城鲜卑人闻之大恸,如丧亲父,哀声震天。慕容垂在位共十年零五个月(从称帝算起),庙号“世祖”,追谥“成武皇帝”,葬于慕容氏故乡,龙城之郊的宣平陵,但其陵墓的具体位置,如今已无人知晓。

        小评:各种讲述这段历史的文章,常常把参合陂之战视为燕亡魏兴的转折点,但在下认为,真正的转折发生在第二年闰三月的平城之战后,后燕虽然赢得了这次会 战,却失掉了自己的灵魂。实际上,假如慕容垂再多活一年,拓跋珪的结局多半不会比翟钊、慕容永来的好,北魏极有可能灭亡。但即便如此,后燕仍然没有统一北 方,代替北魏成为北朝的可能性,一来它的政治存在较大弊端,二来继承人不是那块料,结果只能是,十六国乱世被进一步延长。从这个角度看,慕容垂没能再活一 年,是慕容家族的不幸,但也许是整个历史的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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