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宋江

新解宋江败因：提前饮下一僧一道精神毒酒

最近，“四大名著”研究学者汪宏华撰文新解《水浒传》最复杂的人物宋江，视角独到，备受关注。他认为宋江的一生出现过四次或明或暗的转变，其间宋江接受招安并不是革命不彻底的投降，而是为了与朝廷联合抵御外族侵略，梁山军单独难以取胜辽国。实际上宋江先后设计过两套篡位路径，但都被宋徽宗的幕僚罗真人与智真长老暗中掐灭了，一代英雄终究沦落成为狗熊……原文详证如下：


在许多人眼里，《水浒传》中的宋江自始至终都是个奴心未泯的窝囊废。其实不然，他很能与时俱进，心志一直在随着境遇的变化而变化，可谓遍历了马斯洛需求论中的五个层次。如若不以成败论英雄，宋江一生完全可以称得上伟大，他带给了我们非常深刻的启示。


宋江的首次转变是押司→细作


最初，宋江像普通的儒家书生、刀笔小吏一样，在满足了生理和安全需求之后，还想有朝一日能封妻荫子、衣锦还乡，即第三层的情感与归属需求，于是就接受皇帝宋徽宗赵佶的邀请，做了官方的“细作”，负责以水泊梁山为根据地，搜罗108名反将，之后再接受招安，帮助朝廷征讨国内外真正的反贼。


尽管这条仕途并非太光彩，但宋江不以为意，担当生前事，不计身后评，即还没有产生更高的尊重需求和自我实现需求。宋徽宗给宋江的承诺是事成之后，招为驸马，公主即是玄女娘娘(代号)。另外，宋江出道之前挥金如土、救困济贫的钱也是来自赵官家，仅凭县押司的薪金是炒作不出驰名天下的“及时雨”的。这是宋江的悄然第一变。


宋江的第二次转变是计划做驸马之后篡位


随着梁山好汉的增加，势力的壮大，宋江开始滋生第五层的自我实现的需求，有了篡位、做皇帝的欲望。且不说第39回他装疯作傻的“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小说更借心直口快的李逵适时揭示了宋江的内心思想。如第41回，宋江在智取无为军之后，郑重其事地提起蔡九知府捏造的谣言，解释说“耗国因家木”隐了“宋”字，“刀兵点水工”隐了“江”字。很显然，宋是想借题发挥，神化自己，李逵会意，接过话茬说：“好！哥哥正应着天上的言语！虽然吃了他些苦，黄文炳那贼也吃我杀得快活。放着我们有许多军马，便造反怕怎地！晁盖哥哥便做了大皇帝，宋江哥哥便做了小皇帝……” 再看第75回，张干办刚刚宣读完招安圣旨，李逵就跳出来撕毁圣旨并说：“你那皇帝正不知我们这里众好汉，来招安老爷们，倒要做大！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此时晁盖已被宋江等人害死。)正因为李逵代表了宋江身上的胆，说出了宋江想说而不便说的话，所以不管李逵如何“冒犯”，宋江都未曾计较，关系反而越来越铁，直到最后同饮毒酒。实际上，小说人物的内在关系是他们二人连同吴用、花荣，可合成一个四位一体的大宋江。他们最终也葬在了一处。


从宋江自身也能看出，一个稍有出息就为弟弟宋清安排肥差(主管筵席)，抬父亲上山享福的人，是绝不可能对皇上一味愚忠的，必定得势便轻狂。但宋江的计划是，先做成驸马，再图谋篡朝，他意识到梁山军可能无法单独抗衡大辽，天书中也还存有含混之处，需请未婚妻指点迷津。比如后来面对辽军的太乙浑天象阵时，吴用、朱武都一筹莫展，幸亏玄女娘娘及时出现，详细说明了破阵之法(第88回)。这里托梦是假，亲授是真，如诗曰：“若非玄女亲传法，边塞焉能定太平。”而天书之所以不予详解，也是为了牵制宋江，防其生变。


所以，我们千万不能以宋江接受招安而认定他是革命不彻底的投降派，受招安恰恰是他攘外必先安内的英明举动，而且当时形势是敌我矛盾大于国内矛盾，大辽在各路反寇中实力最强，气焰最盛。应当说接受招安的本质是联合，而且是比诸葛亮联吴抗曹更加神圣的联合。此时的宋江既心存异志又能委屈求全暂时妥协。

宋江的第三次转变是计划提前篡位


当梁山军接受招安，而皇帝屡屡食言爽约时，他开始怀疑皇帝的驸马承诺了，尤其是战胜辽国之后，宋江一则对朝廷受降辽国，不一鼓而灭的做法非常不满；二则认为最强的对手的已经平定，不再需要天书与玄女娘娘的协助了(玄女娘娘第88回曾说“从此永别，他日琼楼金阙，别当重会”)；三则防止夜长梦多，于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提前篡逆。他的这一心理转变就反映在两次造访隐士的行动上，第85回他在征辽进程中随公孙胜拜谒了罗真人，第90回他在征辽胜利后随鲁智深拜谒了智真长老，两次都是咨询前程。那么，宋江此时面临怎样的人生选择，站在怎样的十字路口呢？前后对照，我们不难看出，宋江第一次咨询罗真人是想判断皇帝究竟会不会招亲，当他得知不可能之后，便决心提前哗变，改变自己的命运，于是又去造访智真长老，判断哗变能否成功。


此外，宋江频频问卦还有以下几个方面的原因：1、他的本性即是情商高于智商，长期倚靠吴用、朱武等人审时度势、出谋划策，如今他心存异志，不能问军师，就只好问山中隐士了。隐士在这方面也确实比军师们在行。2、宋江长期受到玄女娘娘所赐天书的影响，以为任何事情都由上天注定，可以预测。他没料到所谓天书不过是人工制定的战略规划书。3、他认为二位大师的弟子都是自己的部下，大师定能倾力相助，至少也会推心置腹、实话实说。4、他想通过道与佛两个不同的角度以及两个互不相干的高人预测自己的前途，互为验证。


然而，智真长老与罗真人不约而同将他与梁山好汉比作了大雁，一个比作翻飞之雁，一个比作分飞之雁；一个说宋江福寿难全，一个说宋江命薄……这种惊人的一致对宋江而言就像晴天霹雳，从此他就心灰意冷、理想泯灭，只想如何善终、如何全尸入土了。至于其他的兄弟，也只能任其“鸿雁分飞”，“阎浮世界诸众生，泥沙堆里频哮吼”(智真长老语)。


实际上，宋江是被“杀熟”了，是中了两位隐士的双重心理暗示，即现代所谓罗森塔尔效应。两位看上去不相干的僧、道，恰恰都为宋徽宗聘请的幕僚(罗真人对应于第一回中宋仁宗聘请的张天师)，他俩除了分别控制公孙胜与鲁智深之外，还沆瀣一气以偈语和谶言打击宋江随时可能产生的黄巢般的异心。另外，他俩还主持起草了玄女娘娘的天书。从天书到偈语乃是一条连环计，先让宋江对皇帝与公主心存敬畏，不敢对他们轻举妄动，再以偈语一招制胜。其实宋江只要稍作试探就能发现皇帝集团黔驴技穷，再好的计谋也要以精兵强将为基础，失去梁山军，皇帝就成了孤家寡人。

宋江第四次转变是做回一个忠臣


宋江虽然理想幻灭，但还不至于彻底崩溃，他稍作镇定后便决定降低需求层次，从价值实现降为尊重需求，做回一个忠臣。这个转变发生在燕青射雁之时(刚辞别智真长老)，此刻他想，既然罗真人和智真长老都将他与梁山军比作大雁，那就做一群仁、义、礼、智、信的大雁吧，这样即使将来被人射杀、驱散，也能在世间留下忠义之名，比篡逆失败、晚节不保要强得多。


僧道们办事可谓天衣无缝，除了在信心上打垮宋江之外，还在军力与士气上削弱他，辽国刚刚平定罗真人便带头领走了公孙胜，紧接着上行下效，宋徽宗调走了金大坚和皇甫端，蔡京调走了萧让，王都尉调走了乐和……留下的将士刚够与方腊死磕。面对这般恶劣的行径，换了任何人都会气急败坏，都会以君臣临阵抽将为由，反戈一击。但宋江已被怪力乱神点化成了逆来顺受的奴才，召之即来，挥之即死。


奴才从来成不了忠臣，宋江尸骨未寒，历史就撤销了他的尊重需求，他忠的是昏君，是亡国之君。而且正是由于他自毁梁山军，并消灭其他农民起义军，加速了国家的衰亡。



至此我们不禁要问，宋江与宋徽宗为什么会从招安时的双赢走向双败呢？我想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们目光短浅、好弄权术以及迷信宗教。大巫赵佶希图依靠阴谋与宗教治国、平天下，小巫宋江希图依靠阴谋与宗教窃国、乱天下，结果多行不义必自毙，被僧道摄去了心智与金银，被他国坐收了渔利！


最后，我们也不必对宋江多做假设了，既然他也是个擅玩权谋、痴迷宗教的小巫，那么即便僧道说他有帝王之相，他篡位成功，梁山好汉同样也会被他过河拆桥，中国同样也会有亡国之忧。不过，我们从书中“八方共域、异姓一家”的议事厅还是依稀能看到“议会厅”的影子，身在明朝的作者分明已经萌生了八方联邦、异姓共治的渴望，《水浒传》的悲剧背后闪烁着启蒙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