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万历二十年(公元1592年)十月二十五日,建州女真苏克素护河部首领爱新觉罗·努尔哈赤宠爱的第六房侧室,来自海西女真叶赫纳拉氏(后来著名的“慈禧老佛爷”也出自这个家族)的孟古格格生下了一个男孩,这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从这一天起,一个本不该成为历史之谜的历史之谜诞生了:这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答案似乎一目了然:《清史稿·太宗本纪》写得清清楚楚,“太宗应天兴国弘德彰武宽温仁圣睿孝敬敏昭定隆道显功文皇帝,讳皇太极”,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不用急,紧接着下面的一段文字,就漏出一点蛛丝马迹:“初,太祖命上名,臆制之,后知汉称储君曰‘皇太子’,蒙古嗣位者曰‘黄台吉’,音并闇合。及即位,咸以为有天意焉。”(当初,努尔哈赤给他取名字的时候,只是随意而为,等后来才发现汉人把皇帝的储君称作“皇太子”,蒙古人把大位的继承人称为“黄台吉”,正好与“皇太极”的读音都非常接近。所以等皇太极即位,众人都恍然大悟:这是天意啊!)官方纪录的意思清楚了:原来皇太极之所以叫“皇太极”,就是上天注定了他要当皇帝!
注:“台吉”和“黄台吉”是从元朝开始蒙古语中引入的汉语词汇,就象今天汉语引入的英语词汇“咖啡”、“拷贝”等一样,它源于汉语中的“太子”和“皇太子”,在蒙语中指王子和汗位继承人。
努尔哈赤从十九岁时起,即被继母赶出家,往来女真、蒙古、汉地之间谋生,一度还曾投到明朝总兵李成梁麾下做事,阅历极丰,且通晓汉、蒙、女真三种语言,喜欢读《三国演义》和《水浒传》,要说他不知道“皇太子”和“黄台吉”是怎么回事,那真是鬼才信!实际上后金初年努尔哈赤给宗族设置爵位时,最高为“贝勒”,其次即“台吉”,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台吉”与“黄台吉”的意义。难道是努尔哈赤早有心传位给这个儿子,所以才给他取了这么个贵不可言的名字吗?
努尔哈赤是个生殖能力比较强的父亲,共有十六个儿子活到成年,此时建州女真汉化还不深,所以这些儿子的名字一个个胡味十足,只有老八与众不同,从汉语的角度来看也是帝王气十足,不但“皇”,而且还“太极”!这十六个儿子由长到幼分别是:
长子:褚英,生母正妃佟佳氏,嫡子
次子:代善,生母正妃佟佳氏,嫡子
三子:阿拜,生母庶妃兆佳氏,庶子
四子:汤古岱,生母庶妃钮祜禄氏,庶子
五子:莽古尔泰,生母继正妃富察氏,嫡子
六子:塔拜,生母庶妃钮祜禄氏,庶子
七子:阿巴泰,生母侧妃伊尔根觉罗氏,庶子
八子:皇太极,生母侧妃叶赫纳拉氏,庶子
九子:巴布泰,生母庶妃嘉穆瑚觉罗氏,庶子
十子:德格类,生母继正妃富察氏,嫡子
十一子:巴布海,生母庶妃嘉穆瑚觉罗氏,庶子
十二子:阿济格,生母继正妃纳拉氏,嫡子
十三子:赖慕布,生母庶妃西林觉罗氏,庶子
十四子:多尔衮,生母继正妃纳拉氏,嫡子
十五子:多铎,生母继正妃纳拉氏,嫡子
十六子:费扬果,生母不详,可能系继正妃富察氏所生,嫡子(?),也可能并非十六子
在皇太极出生时,努尔哈赤最器重的儿子是长子褚英,一度让他代管政务,明确了他的继承人地位。但努尔哈赤后来发现褚英飞扬跋扈,欺凌诸弟及大臣,便撤去他的职权,监禁起来,并于监禁两年后被处死。之后努尔哈赤不再指定明确的继承人,但从其人事安排上来看,最器重者为次子代善(另有说法说曾立代善为太子,后因故罢去),授以他为最高爵位,四大贝勒之首,在满州八旗中,让他掌有正红、镶红两旗,与努尔哈赤本人相同,高于其他所有子侄。可见皇太极虽然也是努尔哈赤比较宠爱的儿子,但从来就没被他视为继承人,怎么可能早早给他取怎么一个意义明确,明显高于诸兄弟的名字呢?
在朝鲜史书《李朝实录》中,对皇太极的名字有多种写法,除皇太极外,还有洪太主、黄台吉、红歹是、黑还勃烈等,其中洪太主、黄台吉、红歹是应是皇太极的不同音译,但黑还勃烈则明显不是。据余元安教授在《内蒙古历史概要》中的研究,皇太极原名实为“阿巴海”。所以,皇太极此名应是他荣登大位后为证明自己天命在身而改的,可能是一个连努尔哈赤都不知道的名字,后来“我大清”又用文字狱等高压手段将真相严严实实的隐瞒下来,直至今日。
“渊源流长”的满洲
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天命元年,公元1616年)正月初一,皇太极的父亲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建国。因为女真人在五百零一年前已经建过一次国:金,努尔哈赤觉得一笔写不出两个女真,就给自己的国名也定名为“金”或是“后金”。(这个“后金”的“后”字并不是后人为了与金朝相区别而加上去的,据《李朝实录》记载,1619年朝鲜人曾见到努尔哈赤发布的文件上盖有刻着“后金国天命皇帝”七字篆文的大印。)
明天启六年(后金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九月一日,皇太极即位,他的头衔也是后金国的天聪汗,他在给明将袁崇焕的信中也自称金国汗。这原来是一件清楚不过的事情,但随着时势的演变,皇太极发现,由于当年女真人的金国在中原烧杀掳掠,在汉人中名声不好,对于后金向汉地的扩张不利,虽然“我大清”在这方面的成就丝毫不逊前人,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但毕竟这对女真人入侵汉地是一种防碍。有了改人名的成功经验,皇太极决定推而广之,把国名和族名全部换掉,准确地说,还不止是改名。
明崇祯八年(后金天聪九年,公元1635年),皇太极主持编纂了《太祖武皇帝实录》,宣布本民族并非女真人,而是满洲人。十月十三日,皇太极下了一道诏谕曰:“我国建号满洲,统绪绵远,相传奕世。自今以后,一切人等,止称我国满洲原名,不得仍前妄称!”同时禁止用诸申、女真的名称。
为了说明自己言之有据,皇太极手下的御用文人们,仿照中国古神话中,帝喾的次妃简狄,吞玄鸟之卵而生下商朝始祖契的传说,编造了满洲人的始祖神话:说是神女佛库伦贪嘴,吃了神鹊所叼的朱果而怀孕,生下爱新觉罗家的始祖:布库里雍顺。这位老布长大后,在长白山东南鄂谟辉建国,国号就是满洲,传了数世之后到范察,又传不知几代人之后到猛哥帖木尔(又译为孟特穆,元末明初的女真首领),为努尔哈赤的六世祖。可见满洲国已经传国N代了,比明朝还长,实在是“统绪绵远,相传奕世”!
为了证明这一点,皇太极公然否认已经用了二十年的“后金”国号,硬说这个国号从来就没用过,正式的国号是“大满洲国”。“满洲国”的相关部门在皇太极的指示下,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掩耳盗铃运动:把以前文献中“大金国”全部改成“大满洲国”,“金国汗”改成“大满洲国皇帝”等等。但要把有的东西,而且是人所尽知的东西硬说成没有,这难度是非常大的,远远超过了给他自己改名。一是明朝和朝鲜的不配合,他们没有义务给皇太极圆谎,该记什么还记什么,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只要一口咬定这是阶级敌人的栽赃陷害就行了;更麻烦的问题出在本国,后金国号毕竟已经用了不短的时间,究竟在各处文件碑刻中使用了多少次,已经难以计数,要全部更改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想不留死角几乎是办不到的!
果然,后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漏网之鱼:如盛京城(今沈阳)抚近门上的“大金”字样(连这种地方都漏网,有关部门的工作态度真是太不认真了!),辽阳喇嘛坟、大石桥的娘娘庙碑等,都留下了大金的国号。这么多物证存在,造假容易么?一年后,皇太极又改国号“大清”,彻底与“女真”和“大金”划清了界限。
象一句俗语所说:有心栽花花不活,无心插柳柳成荫。皇太极纂改历史的活动,让女真人的名称变成了满族,但他真正想要达到的目标,如否认他们是女真人的后代,否认后金国号的存在,则失败的一塌糊涂,失败到甚至连他造假行为,后金国曾有一年时间叫作大满洲国等等,都快被人们遗忘了。
阿敏的双项选择题
明天启六年(后金天命十一年,公元1626年)八月十一日,努尔哈赤逝世,他在生前没有明确指定继承人,但能够有继位可能性的人,自然只能是最有权势的人,首推为四大贝勒:即他的次子大贝勒代善、侄子二贝勒阿敏、五子三贝勒莽古尔泰和八子四贝勒皇太极(另有一种流行的说法,说努尔哈赤想传位给十四子多尔衮,但这只是多尔衮后来得势后为夺位做的舆论准备工作,实际上并无其事,多尔衮其实是努尔哈赤诸子中,不怎么得宠的一个)。
在这四大贝勒中,阿敏因为非努尔哈赤的儿子,所以可以排除;莽古尔泰因为曾弑杀生母,大失人望,机会也不大。所以最有可能的,首推代善,其次为皇太极。但代善为人,比较没有野心,又自认才能不及皇太极,便主动提议,让老八继承后金国的汗位。既然连身处最有利地位的代善都如此说,条件本来就不够优越的阿敏、莽古尔泰二人当然也只得附和,皇太极得以顺利登位。
由于他的宝座来自其他三大贝勒的推让,三大贝勒各自的实力没有丝毫损失,所以皇太极登位初期,三大贝勒有极高的权位,新皇帝对他们不敢以臣礼相待。每逢朝会、庆典与群臣见面时,皇太极与三人并列坐在上首,仿佛还是当年的四大贝勒。
这种情况,当然不是皇太极喜闻乐见的,只是不得已的暂时措施。同坐的这三个家伙迟早是要打压下去的。在整人方面,皇太极虽然是语言的矮子,却一向是行动的巨人,自然不会坐等机会的到达,他很快就用自己的行动证明:机遇是可以自己创造的!
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公元1629年)十月至十二月,皇太极进行了一次重大军事行动,他率十万大军避开明朝的关宁防区,绕道内蒙,第一次攻入明朝腹地。从后金的角度来说,这是一次成果丰硕的远征。在两个多月的烧杀掳掠过程中,后金军不但屡败明军,打死明军名将山海关总兵赵率教和大同总兵满桂,而且皇太极用借刀杀人之计,成功的拔掉了两枚眼中钉。第一枚钉子当然是袁崇焕,关于皇太极如何使用反间计除掉袁崇焕的故事,已经太有名,这里就不说了。第二枚钉子,则是在后金国位高权重的二贝勒:阿敏。
阿敏,是皇太极的党兄,他的叔父速尔哈齐的次子,在1616年后金建国时受封为四大贝勒之一,位列第二。阿敏长期追随伯父努尔哈赤,在萨尔浒之战、辽沈之战、破叶赫、败毛文龙、伐蒙古、征朝鲜等多次战役中屡建大功,为后金最重要的高级将领之一,甚得努尔哈赤的器重。但他虽位列四大贝勒的次席,地位却颇有几分尴尬:在四人中,只有他不是努尔哈赤的儿子,因而最为孤立,实仍四人中的“软柿子”,正因如此,皇太极决定在打击另外三大贝勒的行动中,先捏他!
十二月末,皇太极结束远征,收兵回国。临行前,后金军打下北京以东,山海关以西的遵化、永平(今河北卢龙)、滦州(今河北滦县)、迁安四城,然后,皇太极作出一个在军事上看起来很愚蠢的决定:命阿敏率兵留守四城,其余的人随他返回沈阳。从地图上看,四城地处长城以南,与后金本土不存在安全有效的联系通道,四周皆有明朝的重兵,在后金没有控制宁远、锦州、山海关等地的情况下,这四城完全就是悬在明朝内地的孤岛,一旦遭到明军反攻,在沈阳的后金中央很难及时得报,更难有效支援。
而对明朝来说,这四城紧邻京师,如芒刺在背,是不惜代价,非收复不可的必夺之地。且皇太极留给阿敏防守的兵力也异常吝啬,只有五千人,且后金在当地毫无民意基础。所以只要明军反攻,阿敏不可能守得住!
实际上,这是皇太极给阿敏出的一道双项选择题:要么你在这里战死,我会在沈阳给你开追悼会;要么你从这里败退,我会在沈阳给你开批斗会!
阿敏的考试时间很快就到了。第二年春,明朝起用名臣孙承宗为总督,调集各路兵马大举反攻(按《明史·孙承宗传》的说法,此役明军多达二十万人)。阿敏出兵抵御,小败,折兵四百。阿敏料定无法坚守四城,决定弃城北退。临走前,阿敏觉得把这四城的汉民百姓就这么还给明朝太吃亏了,要采取点措施...
按照一般常规,后金兵也不会无缘无故的乱杀人。这个世界上虽然确实有心理变态的哥们,但从来都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由利益来决定自己的行动,而杀人并不能直接带来利益。所以后金最常规的做法(也是皇太极五次入关最喜欢干的事),是将强掳来的汉人百姓绑住双手,然后用绳子拴成长长的一串,在后金大兵皮鞭与马刀的驱赶下,背井离乡,前往遥远的东北,充当满蒙贵族的奴隶,做苦力的干过。如果在队列中,有谁需要方便一下,那先得哀求押送的大兵暂时解开手上的绑绳,这样,才有了“解手”这个今天说起来平淡无奇,源头却浸透了血泪的词。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点不同,要押着这么多奴隶赶路速度太慢了,而明朝大军已经快要逼上来了。于是,阿敏下令屠城,将四城的百姓全部杀光!连投降的汉官,巡抚(相当于省长)白养粹在内的十余名官员都没能幸免。可叹这位白大人,才干了不到半年的“维持会长”,就被主子给烹了,连让主子带回家看门的资格都没争取到。
据说皇太极得知阿敏逃归后,十分震惊(装天真),而后决定对阿敏放弃四城和屠杀降民两项大罪进行从严、从快、从重的处理。屠城本是深受后金官兵喜爱的热身运动,之前就没少干,之后“我大清”干得更多,从来不认为有罪,但今天既然是你阿敏干得好事,朕自然得为死者伸张正义,秉公执法!六月七日,皇太极召集众贝勒大臣给阿敏定罪,果然,众大臣不负朕望,又给阿敏找出十四项大罪,认为罪大恶极,非杀不可!这怎么行?象朕这样手足情重的人怎能忍心杀自己的堂兄呢?于是“宽仁大度”地将阿敏改为免死幽禁,直到九年后的明崇祯十三年(后金崇德五年,公元1640年)十一月,默默死于幽所。阿敏的职位,由胆小听话的济尔哈朗接替,皇太极的权威从此远远超越了另外几大贝勒。
从人道的角度来说,阿敏实在死有余辜,罪有应得。但从后金的角度来说,他明显是被冤枉的,他如果不北撤,那四城也不可能守住,而那五千兵很可能全军覆没,他至少保全了这支军队,即使无功,起码也是无罪的。比起造成这次失利的真正元凶:那位高高在上,指使手下给人定罪的人,那位为了打击政敌,不惜让五千人赔葬的人,他实在是太冤了!
莽古尔泰的兄弟
铲除阿敏一派后,皇太极已处于绝对优势,但他以“益将剩勇追穷寇”的精神,将下一个目标锁定为三贝勒:莽古尔泰。
明崇祯四年(后金天聪五年,公元1631年)八月的一天,皇太极正率众围攻明将祖大寿于大凌河城,他离开大营来到城西的山岗上,以观察城内明军的动向。此时,三贝勒莽古尔泰也走上山岗,对皇太极说:因这几天他所部将士伤亡不小,请求将自己所部分派出去支援阿山和达尔汉的人调回来。这本来也不算过份的要求,但皇太极既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却冒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朕听说你所部每有派遣往往违误。”
莽古尔泰不服气:“我所部凡有差遣总比别人多得多,何曾违误?”
皇太极见到大鱼有咬钩的迹象,便板起面孔训斥说:“这么说,是有人诬告你啦?朕自然会严加追究。但如果揭发属实,朕也得秉公执法!”
莽古尔泰,人如其名,莽夫一个,若论心机与城府,不及老八之万一。因自认为是皇太极的兄长,原是地位相当的大贝勒,连皇太极的帝位也不过是代善和自己谦让推举的结果,因而此刻倍感不平,大怒说:“皇上应该秉公处事,为什么独与我为难?只因为你是皇上的缘故,我才事事都让着你,但你却总不知足,难道要杀了我你才甘心!”说着,忍不住伸手握住了腰间佩刀的刀柄。此时,周围的侍从还没有反应,一个人突然冲上来挥拳打向莽古尔泰,同时义愤填膺地大声骂道:“你竟敢大逆不道!”
莽古尔泰被一拳打懵了,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一母同胞,老十,德格类。更加大怒,别人不帮我倒也罢了,你是我亲兄弟,竟然也站在外人一边!一怒之下,不觉将佩刀拔出了五寸,厉声呵斥德格类:“蠢物,你竟敢打我!”
这下,终于让皇太极抓住把柄了,立即吩咐把莽古尔泰拿下,并责骂身边的侍卫们说:“朕恩养你们有何用?他露刀欲犯朕,你们为何不拔刀到朕前护卫?”虽然谁都看得出,莽古尔泰拔刀的对象是德格类,而且刀也没有真的拔出来,但既然皇上已经为这件事定性,自然谁也不会再有别的说法。
然后,经过一番“诸臣议罪、太宗不忍、宽大处置”的例行公式之后,莽古尔泰被革去大贝勒爵位,削去五牛录,权势尽失,于第二年暴亡。他的职务,由“大义灭兄”的德格类接替。
四年后,德格类去世,皇太极按照一个好兄长的剧本,做足了戏份:闻知悲痛,一连三天,“饮食皆未入口,哀甚”。然而,仅仅过去两个月,原德格类的属下冷僧机,出头揭发故主大罪,宣称德格类曾与莽古尔泰、莽古济格格(莽古尔泰的同母妹)等密议谋反,事成则推莽古尔泰为主。
其实事情显而易见,如果德格类真有意拥戴亲兄,又岂会与皇太极联手算计五哥?但诸贝勒大臣们议罪的结论,仍然认为其事属实。只有代善的长子,曾力劝父亲推戴皇太极即位的岳托提出异议,认为仅有一个首告,又无其他证据,未必属实。不过,这个不和谐音符很快被排除了出去,莽古济与莽古尔泰的长子额必伦被处斩,莽古尔泰和德格类被追夺爵位,其子嗣开除出皇家籍属,统统废为庶人。原由莽古尔泰和德格类先后掌管的正蓝旗,改为皇太极直辖(此后,正蓝旗与皇太极原辖的正黄、镶黄两旗共称为满洲八旗的“上三旗”,另外的正红、镶红、正白、镶白、镶蓝则被称为“下五旗”)。不久之后,岳托也以包庇罪被论死,皇太极再次“格外开恩”,仅革去他的贝勒爵位。
吞并正蓝旗证明皇太极已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不会再受到内部的制约。后来,他又用一些鸡毛蒜皮的“大罪”,削去了一向小心谨慎的大贝勒代善的爵位,努尔哈赤创造的大贝勒爵位,此后不再存在。
“纳谏如流”的皇太极
明崇祯四年(后金天聪五年,公元1631年)三月,皇太极写了三封公开信,分别送给两大贝勒(代善、莽古尔泰,倒霉的阿敏已被免死幽禁)、议政十贝勒和八大臣。信件的内容大同小异,都是要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坦承布公地畅所欲言。为此,皇太极颇为“动情”地说:“你们以为朕未必听从你们的意见,还可能因此获罪。其实你们只要想想,以前可有谁因为谏诤的原因被罢斥?可曾有谁因为提意见被谴责?象朕这样虚怀若谷,听取意见的作风,你们都是有目共睹的。希望你们以公忠体国之心,只要发现朕在行政、处事上有任何过失,都应该尽心陈说意见。”(事见《东华录》天聪五年三月)
此后,皇太极又下达过多次类似的讲话、指示,要大家深入学习体会,掌握精神实质。按《东华录》的记述,诸王、贝勒、大臣们在学习了最高领导的指示精神后,深受感动,纷纷提出自己的意见建议,而皇太极也“多采纳之”。一个不逊于唐太宗的,纳谏如流的英明君主形象,就这样在官方文件中成功地塑造出来了。
诸王、贝勒、大臣们究竟提了一些怎样的恳切意见,因在下学识浅陋,没有查到。想来谴责领导只关心工作不爱护身体之类的批评可能有,而一些太不合适宜的意见可能没有,比如象下面这一条的:
明崇祯二年(后金天聪三年,公元1629年)三月,一个汉人生员(也就是秀才)岳起鸾上疏皇太极,提出了两条意见:一是请求不要出征朝鲜,二是请求与明朝议和,并将俘掠来的汉人放回明朝,使他们能够与家人团聚。“宽温仁圣”的皇太极看罢,勃然大怒:与明朝议和倒与罢了(这正是皇太极此时想做的),可那些汉人一旦被掠来,就成为了女真贵族们的私产,可尽力驱使的奴隶,苦力的干过。如果放了,岂不大大降低女真贵族们的生活品质?后来,他的儿子顺治帝福临就曾很 “诚恳”地解释过,不放汉人以及禁止汉人逃跑的“合理性”:“谓法严则汉人苦,然法不严,则窝者无忌,逃者愈多,驱使何人?养生何赖?满洲人独不苦乎?” (见《清代档案史料丛编》第十辑)多有理啊!满洲人就该让汉人流血流汗来养着,如果汉人竟然不自觉自愿地供满洲人驱使,那满洲人该多痛苦啊?
明白了原因,就知道要让包括皇太极本人在内的女真贵族们自觉自愿地割肉放血,哪有这种道理?皇太极是英明之主,不会象他那个没水平的儿子说的这么直白。 “从来不为谏言而处罚人”的后金皇帝“很民主”的招来了后金的汉人官员,共同讨论此事的处理意见。就象1940年汪精卫政府的高官中没有民族英雄一样,此时在后金政府中任职的汉人高官会是一些何等样人,也可想而知了。
会议一开始,皇太极怕这些汉官一时不开窍,便先为会议主题定调:后金俘获的汉人,仍“天之所与,岂可复还敌国耶?”这些汉官都是识时务的聪明人,立刻领会了最高领导的意图。于是,个个义愤填膺,一致认为:岳起鸾蓄谋通敌,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皇帝毕竟是“仁爱”的:这怎么行,怎么能因为别人谏言就杀人呢?你们不知道朕纳谏如流么?众汉官忙一起解释,抚慰上心:杀他是因为他通敌,并非因为他的谏言。皇太极一看,众汉官的话有道理啊,朕现在也得纳谏如流,顺从 “民意”不是?于是就根据“民主评议”的结果,处决了岳起鸾。(见《清太宗实录》第二卷)
宰了这只鸡以后,猴子群安份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时间一久,仍难免有一两个记忆力不嘉的笨蛋又出来犯忌讳。明崇祯十一年(清崇德三年,公元1638年)八月,礼部承政、甲喇章京祝世昌上奏中说:“所俘获敌人的妻子,不该把她们卖为娼妓。”皇太极又一次大怒,这个祝世昌难道不想活了,竟然把“我大清”干得那点儿坏事说得这么明白,诽谤国家形象!用宋丹丹的话说:“太伤自尊了!”下令严加批驳,并追查此事原委。
群臣经过调查审讯,上报如下处理意见:祝世昌“身在本朝,其心犹在明国,护庇汉人,与奸细无异”应处死!启心郎孙应时,帮祝世昌的奏章修改润色,实系“同谋”,也应处死!甲喇章京姜新、马光远二人,事先看过奏章,不但不杜其奸谋,反而说写得好,应革职为民,各罚银一百两。
皇太极根据既定模式,“宽大为怀”,恩威并施:仅处死孙应时;祝世昌免死,全家发配宁古塔为奴;姜新、马光远二人念有前功,免于处罚(见《清太宗实录》第四十三卷)。于是众臣齐声赞颂皇上的大仁大义,圣明盖世!当赞颂之声回荡朝堂之时,不知还会不会有人听见汉人草民们生离死别的唉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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